精美雅致的真蝽卵

精美雅致的真蝽卵

在生命赋予物体的形状中,鸟蛋的形状是简洁优雅的极致。除了鸟蛋之后,没有任何物品能将圆形和椭圆更完美合理地结合在一起。鸟蛋圆球面的一端,能以最小的外壳面积拥有最大的内容积;而椭圆形的一端,又很好地弥补了圆端的朴素和单调。

单一的色泽,会为蛋壳增添一分优雅。有的是哑光的白垩色,有的则是半透明的象牙白。浅蓝色的鹡鸰蛋,仿佛如洗碧空;深蓝色的夜莺蛋,看起来则像浸渍在盐水里的橄榄。某些莺鸟的蛋则是肉红色,宛如含苞未放的蔷薇。

除了颜色之外,不同种类的鸟蛋都有自己独特的标记,都有素雅的光泽。鹀会在自己的蛋壳上绘上雅致的大理石花纹;而伯劳则会在蛋壳粗大的圆面上画上带着小斑点的环;鸫和乌鸦,会在自己青绿色的蛋壳上毫无章法地抹上暗色块;杓鹬和海鸥则模仿豹子皮,为自己的蛋绘上了大黑斑。

优雅简朴的纹饰和完美的形状,往往会让鸟蛋很快吸引孩子的目光。为了奖励那些对我的工作给予热心帮助的小孩们,我有时会邀请他们到实验室参观。那些鸟蛋的标本常常会让他们感到兴奋和激动。

和看到鸟蛋相比,绝大多数情况下,昆虫的卵就不能吸引孩子的太多关注。毕竟昆虫卵的形状往往因为缺少了美丽的圆弧,显得不是那么优雅。昆虫卵常见的形状都是小球形、纺锤形和圆柱形。

尽管不如鸟蛋那样优雅简朴,但是昆虫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学。但凡事有例外,有一种昆虫的卵堪与鸟蛋媲美,那就是真蝽,一种声名狼藉的树林臭虫。

这种身体扁平的虫子,散发着令人厌恶的臭味。与毫不起眼的成虫相比,它的卵却是优雅简朴的艺术品,甚至还是结构精巧的小机器。我们厌恶真蝽散发的恶臭,却又对它堪与鸟蛋媲美的卵非常感兴趣。

最近,我在一根石刁柏的枝杈上,发现了一个卵群,大约有30枚卵。这些卵井然有序地紧紧靠在一起,仿佛是一件刺绣品上的珍珠饰品。这就是真蝽卵。

这堆卵刚刚孵化不久,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孵化之后被留在原处的空卵壳。浅灰色半透明的卵壳,像一堆美丽的白色岩石小罐子。而这些小罐子的罐肚上,有着网眼呈多角形的褐色细网。你可以想象一下,将鸟蛋上端平整地切去,余下部分制成一只小巧玲珑的高脚酒杯。真蝽卵差不多就是这个模样。

真蝽卵上部有一个新颖独特的设计——一只可以将小高脚杯口盖住的盖子。盖子呈微微隆起状,上面有和罐肚上一样的网眼纹饰,边缘处围绕着一圈乳白玉带。这个盖子如同装有一个可以自动开合的合页,在卵孵化时能够开关闭合。杯口处的小细齿,会让人误以为是纤毛。从外表上看,这些细齿应该就是把盖子固定在罐口以保证密闭性的铆钉。

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细节值得人们注意:当卵孵化后,卵壳内近罐盖边缘处,会有一条像是用炭笔画出的黑线。这条黑线呈双臂弯曲的丁字形或者铁锚形。这条黑线能够起什么作用呢?难道是一根插销吗?还是昆虫陶艺家印在自己杰作上的起源印记?我还不得而知,唯一能确认的就是真蝽可以为了封存一枚卵而制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陶艺品。

刚刚孵化的小虫不会马上离开高脚酒杯状的卵壳堆。在各奔东西去吮吸喜爱的树汁之前,它们会聚集在一起,共同进行空气浴和日光浴,好让自己的身体迅速地强壮起来。黑色的真蝽幼虫,又粗又短,略呈圆形,腹部下端呈红色,而胸的两侧配着同色带子。它们是用什么办法将牢牢封闭着的盖子撬起来的呢?它们又是怎样从密闭罐子里出来的呢?我决定通过实验来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四月底的荒石园里,门前散发着樟脑气味的迷迭香上,到处都是真蝽,不同种类的真蝽。但是,习惯过着游牧生活的它们,并不适合作为我的观察对象。于是,我还是用老办法,在金属网罩下饲养真蝽,来更加深入地了解每只真蝽卵。

五月上旬开始,我的真蝽囚徒们纷纷开始产卵,数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立刻按品种将这些卵分类收集起来,放进了小玻璃试管里。

当我把真蝽卵放在放大镜下时,我立刻被它的美丽优雅所震撼。它们带给我的震撼,远远超过了当初白尾鸟天蓝色鸟蛋带给我的。每每想到如此精美雅致的东西就是因为过于微小而不为人所熟知,进而无法获得应有的赞赏,我就觉得是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

简单来说,真蝽卵就是一个微型东方大肚彩瓷花瓶,瓶口处镶嵌着一个微微隆起的瓶盖。但不同种类的真蝽卵也有不同的变化。当幼虫从卵壳里出来后,瓶口边缘就会有一圈辐射状的硬纤毛流苏,这便是起到固定作用的铆钉。这些铆钉会在幼虫孵化时将它们微微托起,然后再向下翻折。

前面我曾提过,卵孵化完成之后,所有的卵壳近瓶口处都会有一条黑色锚形线。我曾以为那是一根插销或者真蝽为自己的作品打上的烙印。之后我所观察到的事实才让我知道,我的假设和真实情况相差甚远。这条锚形线,竟是帮助幼虫钻出卵壳的解脱工具。

真蝽产下的卵,会组成一个个或长或短的紧密群体,在共同的依附物如一片树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宛如一幅珍珠镶嵌画。真蝽卵的黏附力极强,无论是用手指还是画笔,都很难将它从黏附物上弄下来。

现在,就让我依次给大家介绍不同种类的真蝽卵吧,一定能让你大开眼界。

黑角真蝽的卵,是圆柱形的。卵盖边缘有着白色的宽大环形条纹。封盖中央,通常会有一个类似把手的晶质隆起,就好像碗盖上的盖耳。光滑发亮的封盖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简朴而淡雅。随着成熟程度的变化,卵的颜色也会发生改变:刚刚产下时是稻草黄色,胚胎开始发育之后就会变成淡橘色,封盖的中央还会出现鲜红的三角形斑点。幼虫离开卵壳之后,整个卵除了封盖之外都会变为漂亮的半透明乳白色,而封盖则会像玻璃一样完全透明。

淡绿真蝽的卵,则是下端呈球状的筒形。卵的表面有着细小的多角形网眼。一开始,卵壳是烟褐色,幼虫孵化之后,卵壳就会慢慢变淡,变成了淡褐色。

同样也是筒状卵的浆果真蝽卵,卵的表面也有一张网眼细密的网。最初,浆果真蝽卵色泽暗淡且不透明,等到幼虫孵化之后就会变成半透明的白色或嫩红色。

我在菜园里的甘蓝上捉到了华丽真蝽,它的卵也是最漂亮的。卵的两端都有像酒桶底一样的小隆起,特别是下端。在显微镜下,我们能够发现桶底表面刻有很多类似顶针上小孔的小洞窝,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显得非常优美。这个小圆桶上下两端的桶面,都有一条暗黑色环带,中间则有一条白色宽环带和四个对称的大黑斑。卵盖四周围绕着雪白的纤毛,形成了一个白毛圈。隆起的卵盖,整个看起来就像是中间有个白色装饰物的黑色无沿圆帽。炭黑和棉絮白的强烈对比,让人对华丽真蝽卵总能过目不忘。

名不副实的臭虫猎手——臭虫猎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臭虫猎蝽。

其貌不扬的臭虫猎蝽,扁平的身体呈琥珀色,像一只臭虫;瘦得只剩皮包骨的长腿显得很笨拙。极其小的头正好能够搁下它的眼睛,像顶网状无沿圆帽的眼睛。向外突出的眼睛,似乎表明它可能有良好的夜间视力。

臭虫猎蝽的颈子非常细,脑袋和颈子组合在一起,就像一个手柄。乌黑发亮的前胸,装饰着凸出的闪光纹饰。

臭虫猎蝽的喙也很奇特,像一个弯曲的钩子。用来掠食时,喙中会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黑色探针,看起来像一把灵巧的手术刀。我想,这种工具应该表明猎蝽是个粗野的屠夫。

既然如此,首先,我需要弄清楚猎蝽的捕猎对象是什么。

我把一群猎蝽放进了装有一层沙土的广口瓶里,然后为它们提供了一只花金龟作为食物。第二天,我发现花金龟已经死了。一只猎蝽正将自己的探针插入尸体的关节,准备将尸体做成木乃伊。

由于季节的问题,花金龟不是那么容易储备,所以,和猎蝽身材比例不会过于悬殊的昆虫,都被我列入了猎蝽的食物单。所幸,猎蝽并不是太挑食,只要力气比不过它,任何食物它都会欣然接受,哪怕是个子比它还大的蝗虫。

可惜的是,猎蝽喜欢在深夜时分才向自己的猎物下手,因此,我总会错过观察的好时机。即便我一大早就前去探访,猎物还是早就被猎杀了。昆虫斗士猎蝽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开发已死的猎物。

上午的大部分时间,猎蝽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死去的猎物身边。它会用喙不停地在猎物尸体各处探查,直到将尸体身上的汁液吸干。吮吸完之后,猎物就会被抛弃了。吃饱之后的猎蝽,会聚集成群,在瓶底沙土上一动不动地躺一天。夜幕降临之后,新一轮的狩猎才会开始。

猎蝽猎杀猎物时,并没有使用一击毙命的招数,但遇袭者还是很快就会丧失抵抗能力。这一点,可以从表皮较软的猎物如蝗虫的死亡过程中确认。而一些个头比它大五六倍的猎物如螽斯,同样难逃被猎杀的命运。侏儒能从和巨人的对决中胜出,并且将巨人吸干,证明了侏儒所使出的招数虽然不能一招毙命,却能让猎物再无反抗之力。

猎蝽并不像擅长麻醉技巧的膜翅目昆虫,懂得选择将毒针插入猎物的神经中枢来猎杀猎物。没有解剖知识的它们只是将螯针随便插入受害者身体任何一个皮肤柔软之处,然后释放出毒性很大的毒液杀死受害者。

我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法让猎蝽蜇刺我,因此,我无法亲身感受蜇刺的效果,只能相信旁人所说的,被猎蝽蜇伤会出现剧烈的疼痛。我也相信猎蝽的蜇刺应该会是非常厉害,因为它需要靠蜇刺将一个没有完全丧失活力的昆虫杀死。

尽管我无法亲眼看到猎蝽杀害猎物的场景,了解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是,我非常仔细地观察了它是如何开发死去的猎物。

猎蝽先从弯钩状喙中伸出了一把精巧的黑色柳叶刀。这把刀子既是捕杀猎物的工具,也是吮吸受害者体液的吸管。这把刀子可以插入受害者身上任何皮肤细嫩之处。一旦刀子插入了受害者的身体,受害者便无法动弹,而猎蝽也会安静下来。

接下来,猎蝽喙中的丝状口针开始工作,开始吮吸受害者的血液,就像蝉吸吮树汁一样。猎蝽按照固定顺序在猎物身上不同部位进行吮吸,直到将自己的猎物完全吸干。技艺娴熟的它,做起这件事情非常得心应手。

我曾经津津有味地旁观了一只猎蝽将一只蝗虫吸干的全过程。猎蝽在蝗虫身上的插管吮吸点达20多处,它还会根据吮吸的汁液情况,决定在某一部位停留的时间。最后,它将自己的吸管插入了蝗虫大腿的腿关节,从那里吸干了蝗虫全身的汁液。这时,蝗虫的身体就变成了半透明。昆虫被榨干全身汁液之后,身上的皮就会变成半透明的。一只长3厘米的螳螂会因猎蝽的吮吸变得如同一件蜕皮时被丢弃的旧衣服。

猎蝽的胃口让我想起了经常会出现在人们家里的一种害虫——臭虫,这种令人厌恶的虫子往往会在深夜尽情地吮吸酣睡者的血液,直到晨曦初露时,身子已经鼓得像颗醋梨种子的臭虫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不过,猎蝽将这个方法变得更加恶毒,它会将受害者彻底榨干。

真蝽会将自己的卵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一片树叶上,看起来就像一串珍珠串。而猎蝽则没有这种习惯。它们的卵就像随意播下的种子,毫无秩序;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即便是在同一片叶子上也不会黏附在一起。在我饲养猎蝽的广口瓶里,一粒粒卵散落在沙土的表面。猎蝽妈妈从不会去照管它们,甚至都不会将它们固定在沙土上。一阵风吹过,猎蝽卵会在沙土上滚过来,滚过去。猎蝽卵获得的照顾和关怀之少,比起植物的种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没有得到精心的照料,但是猎蝽卵同样具有优雅的外表。琥珀红色的卵,呈椭圆形,光滑发亮,约长1毫米。卵的上部有一圈褐色的细线,就好似戴了一顶无沿圆帽。根据之前的实验观察,我知道这根环行线其实是一条裂缝,卵盖就会沿着这条裂缝打开。而且很幸运,我目睹了一次卵盖揭开的奇迹。猎蝽幼虫向后将封盖推落,把卵壳打开了,却没有丝毫折裂破损。

最后,我们还是回到猎蝽饮食的问题上吧。

瑞典博物学家林奈曾提到猎蝽若虫是人们对付臭虫的帮手。自此之后,这个观点被无数人引用。人们都会因此对猎蝽赞赏有加。可是,这真的正确吗?我对这个传统的说法一直怀有质疑。因为在我的广口瓶中,猎蝽的确不会排斥以臭虫为食,但也不是多么喜欢。相比起来,它们更喜欢蝗虫或者其他昆虫。

更何况,自然界中,身材魁梧的猎蝽很难钻入臭虫狭窄的家去捕猎,只能等待它走出屋子爬上人们的床去吸吮人们的血时才有机会。可是,我还没听说过,有谁在自己家里的床上突然发现了猎蝽。而猎蝽若虫同样无法钻入狭窄而肮脏的臭虫家里。

因此,关于猎蝽是臭虫捕手的说法,很有可能只是偶发事件被当成了一般规律。再加上鹦鹉学舌般的以讹传讹,这个错误的信息也就越传越远了,成了人们错误的共识。我所饲养的猎蝽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了,猎蝽幼虫是以脂肪物质为生,等到长大成熟之后,就和成虫一样不挑食,接受任何一种昆虫作为食物。

对于猎蝽若虫而言,屠夫的仓库简直就是天堂。它能在那里吃到最喜欢的动物脂肪,还可以猎杀喜欢开发死动物的苍蝇、皮蠹。厨房油腻的食物残渣,以及喜欢在此地游荡的苍蝇、小蜘蛛,都是保证猎蝽家族兴旺繁衍的物质。

即便猎蝽无法再因捕杀臭虫而获得人们授予的荣誉,它还是可以凭借幼虫奇特的出壳方式,让自己在昆虫界中留下令人难忘的独特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