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好斗者——步甲

天生好斗者——步甲

步甲容貌俊美,身材苗条,在我收集过的昆虫中是数一数二的。当穿着紫晶色绲边的黑色外套,鞘翅护胸甲上饰以带凹凸花纹小链条时,步甲全身都闪着黄铜色的金属光芒。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看起来雍容华贵的步甲,竟会是一个疯狂的刽子手。

为了了解步甲的生活习性,我在笼子里养了三种不同的步甲以供观察:除虫能手金步甲、凶残好斗的革黑步甲、稀有的紫红步甲。我给它们提供蜗牛作为食物,还特意将一些蜗牛的甲壳摘掉。

平时总是蜷缩在陶瓷碎片下的步甲们,一看见这些送上门的蜗牛立刻飞奔而来,用自己如铁钳般有力的大颚将蜗牛扯成碎片,从容不迫地吞下。美食盛宴持续了整整几个小时,直到吃得滚圆的肚子把鞘翅都撑开露出尾部之后,步甲们才舍得离开这些美食。

和另两种步甲不同,革黑步甲更喜欢自成一个小团体,将蜗牛拖到阴暗的隐蔽角落——陶瓷碎片下的巢穴后才安静地慢慢享用。比起蜗牛,它们更喜欢没有甲壳保护的蛞蝓。不过被我打碎了甲壳的蜗牛,失去了壳的保护,自然也逃不过革黑步甲的杀戮。

不过,我还见到过步甲在美食面前更疯狂的举动。我曾经把一只金步甲饿了好几天,然后送了一只松树鳃金龟给它做食物。松树鳃金龟和金步甲相比,简直就是一头巨兽。可惜,在金步甲面前,它也只能是在一头狼面前的牛罢了。金步甲轻松就将它打翻在地,拼命啃咬,不多时,便将松树鳃金龟开膛破肚了。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会有些害怕。其实,我还见过更为可怕的厮杀。葡萄蛀犀金龟,一种和犀牛一样拥有结实甲胄的虫子。据说,凭借着甲胄的掩护,它几乎不可战胜。一开始,它的确抵挡住了金步甲的多次进攻。只可惜,最后它柔软的腹部上还是被金步甲钳子般的大颚划开了一个大口。片刻之后,这个庞然大物就只剩下一副空皮囊。

其实,金步甲并不是步甲家族中最凶狠的。如果你想看一场更加凶狠残酷的捕猎行动,那么猎手一定得是告密广宥步甲。所有的食肉类昆虫中,告密广宥步甲长得最漂亮、衣着最华丽、身材最魁梧。谁又能想到,这位仪表堂堂的步甲王子,却是一位嗜好斩杀幼虫的刽子手。无论是大孔雀蛾幼虫,还是拥有强力大颚的绿蚂蚱幼虫或白额螽斯幼虫,都难逃告密广宥步甲的毒手。

疯狂的杀戮通常会伴随着强烈的刺激气味,步甲都会制作具有腐蚀性的汁液。革黑步甲会向敌人喷射一种酸液;告密广宥步甲的足趾有着奇臭无比的古怪药味;还有些步甲擅长使用燃烧物,燃烧胆敢来犯者的胡须。步甲们都擅长制造腐蚀剂、娴熟地使用“枪炮”,它们都是凶狠残暴的天生好斗者。

一个朋友从塞特给我送来了12只大头黑步甲和一些黑绒金龟。当我收到这些礼物时,可怜的黑绒金龟基本都已经被开膛破肚,变成大头黑步甲的腹中美食了。对于步甲这种狂热的斗殴爱好者,必须隔离关押。显然,我的朋友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从塞特到塞里昂的旅程中,他将它们放在了一个盒子里。

生活在沿海地区的大头黑步甲,通身漆黑发亮,如同一枚煤玉首饰。这位粗暴的猎人有一双异常有力的大颚,这就是它的进攻武器。除了鹿角锹甲之外,昆虫中几乎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我将它安放在铺了一层沙土的饲养罐里。一进到器皿里,每只大头黑步甲立刻开始用铁镐般的大颚拼命挖土、翻地,为自己挖洞穴。挖出来的泥屑会被它们用带钩的前爪聚拢起来向后推出。大头黑步甲的小洞边很快就会耸立起一个鼹鼠丘。迅速加深的小洞,通过一道缓坡到达饲养罐的底部。这时,大头黑步甲就停止了纵深方向的挖掘工作,开始水平方向的工程。

当认为所挖的地道已经足够长时,大头黑步甲就会回到洞口处,开始对洞口进行仔细加工。它会将洞口修成一个倾斜度不断变化的深坑,如同一个漏斗。倾斜延伸的洞口,会被打扫得非常干净,看不到一星半点崩塌的泥屑。沿着斜坡往下就会来到平坦的地道前厅,你就能看到多数时候都一动不动趴在那里的大头黑步甲。这位格斗士通常都会六足半开,伺机而动。

我放进饲养罐的一只蝉,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小小的声响,却让昏睡中的大头黑步甲马上醒过来。它小心翼翼地跑到洞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立刻发现了眼前的美食。大头黑步甲毫不犹豫地从洞中腾跃而起,冲到蝉的身边,一口咬住就往洞里拖。

你还记得那个漏斗状的洞口吗?这是大头黑步甲对付猎物的一个陷阱。漏斗状的洞口可以容纳个子较大的猎物,但是猎物一旦被拖进去,很快就无法进行任何抵抗。因为洞口下部会缩小变窄,成了一道致命的斜坡,会让猎物难逃被割断咽喉的厄运。

大头黑步甲拽着蝉的脑袋将它一路拖到自己常待的前厅。为了防止蝉逃脱,大头黑步甲会用自己的大颚不停折磨它,直到它完全无法动弹为止。这时,大头黑步甲并不急着享用眼前的佳肴,反而会回到洞口。为了让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享用美食而不被不速之客打扰,大头黑步甲会用挖掘出来的泥屑将入口堵住。做好各种防范措施之后,大头黑步甲才会回到地下前厅,开始享用自己的大餐。

我在饲养大头黑步甲的过程中,将它的生活习惯了解得非常清楚。大头黑步甲的确是一种胆大而彪悍的虫子,面对敌手,它从不畏惧。无论对方身材魁梧,还是一身蛮力,都不会令它们退缩。大头黑步甲扑向猎物时,哪怕还隔着一段距离,它都会开始伸出爪子去抓住猎物,强拉硬拽地将猎物拖进屠宰场。

对于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而言,花金龟、鳃金龟都只是寻常的猎物。它敢于向蝉下手,就连胖乎乎的松树鳃金龟都难逃它的毒手。

假死专家

40年前的七月某一天,我在清凉宁静的拂晓去塞特的海滩边采集植物标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头黑步甲,当时它的一个生活习性让我印象深刻。我发现大头黑步甲只要受到骚扰就会立刻仰卧在地,长时间地保持纹丝不动。那只一动不动的大头黑步甲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40年后,当我开始研究昆虫中擅长装死的行家里手时,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冒出了大头黑步甲的身影。

想让胆大凶残的杀手大头黑步甲变得毫无生气,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我只需用指头将它夹住摆弄一会儿即可。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让大头黑步甲从不高的地方摔落两三次。多次的震荡会让大头黑步甲保持仰面卧倒的姿势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断气了。它的爪子紧靠腹部折拢,触角交叉成十字状,钳子般的大颚也大张着。

当你看到这个情景,你唯一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因为步甲静止不动的状态历时之久,足可以让一切意志不坚定的观察者丧失耐性。

哪怕是任何条件都相同,同一个大头黑步甲维持这种毫无生气姿势的时间都可以千变万化。我琢磨不透其中的奥秘,只能将观察结果如实地记录。

我的实验者曾经一动不动地维持了50来分钟,有时甚至超过了一个小时;但平均而言,步甲的静止状态通常能维持20分钟。

现在,这只貌似已经死去的虫子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活动,最先恢复活动的是前足跗节。当跗节微微颤动之后,唇须和触角也开始缓慢地摆动,这种摆动便是大头黑步甲完全苏醒的前兆。

大头黑步甲不断挥摆着爪子,使劲地用头和背支撑起身体好让自己顺利翻身。一旦翻过身,它便会立刻踩着小碎步逃跑而去。

当这只虫子精神抖擞地复活之后,我便开始第二次的实验。这只虫子再一次仰天躺下,纹丝不动,而且这次假死的时间还延长了。等它再次苏醒之后,我又继续自己的实验。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实验,我发现大头黑步甲装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连续进行的实验,大头黑步甲持续装死的时间分别是:17分钟、20分钟、25分钟、33分钟和50分钟。由此可见,大头黑步甲的装死时间从一刻钟延长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类似的情况在我的实验中多次出现,从这些现象可以看出,大头黑步甲的确会延长装死时间,它是为了将敌人弄得疲惫不堪而耍花招吗?现在我还无法作出结论。

更何况,我也发现我的实验不可能无限制地继续下去。因为多次实验之后,被烦扰得乱了分寸的大头黑步甲,是会拒绝装死的。尽管当它受到震动时还会倒地仰卧,但会很迅速地翻身逃走,看来,此时的它认为装死这种计谋已经不奏效了。

这么看来,狡诈的大头黑步甲喜欢愚弄和欺骗攻击者。受到攻击之后,它会通过装死来自卫。哪怕是一再遭受攻击,它仍然会固执地一再采取这种欺骗手段。只有当它觉得这种方法已经不奏效时,才会走为上策。我决定采用一种更聪明的方法,来检验一下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在进行欺骗。

被我当作实验者的大头黑步甲躺在桌子上,它能感受到自己背部之下是一个无法挖洞的坚硬物体。既然不能发挥挖掘特长,它也就只能一声不吭地装死。如有必要,它甚至可以纹丝不动地长达一个小时之久。我想,如果是将它摆在沙土上,它应该会更快地恢复活动,表露出想要逃到地下的意图吧。

随着实验的进行,我突然有所醒悟。大头黑步甲无论被放在木头、玻璃,还是沙土之上,它的自卫策略都不会发生丝毫改变。即便是在一块很容易挖洞的地面上,黑步甲装死的时间也和它躺在无法挖掘的地面上是一样的。

大头黑步甲对所躺之处性质毫不在乎,让我找到了解决心中疑惑的方向。就在我盯着黑步甲观察之时,我感觉到那只大头黑步甲也在注视着我。估计它已经认出我就是它的迫害者。我想,如果我一直站在这里,这只疑心病极重的虫子可能就会一直装死。即使最后它决定动一动,那也是被我逼得无可奈何之后。

于是,我走了10步,来到大厅的另一端藏了起来。屏息静气的我,一动不敢动,生怕扰乱了环境的宁静,惊吓到大头黑步甲。可是,事实证明我枉费心机。大头黑步甲一如我在它身边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难不成是灵敏的嗅觉让它发觉了我躲藏在一旁?为了能让实验继续,我用一个钟形罩将大头黑步甲罩住,防止它受到苍蝇的骚扰,然后离开大厅,去到荒石园里等待。

如今,这只大头黑步甲的身边不会再有什么令它惊惶不安的因素了。紧闭的门窗隔绝了任何来自屋外的声响,屋内也没有任何事物会引起骚动,一如平日进行实验时的情况。我在荒石园待到20分钟和40分钟时,都进去探望过那只大头黑步甲,可它却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朝天仰卧姿势。

经过之前的多次实验,我现在敢肯定这个小家伙做出如此的假死姿势并不是为了欺骗谁。因为安宁静谧的四周,不存在任何可以威胁它的因素。毫无疑问,这个小家伙肯定是出于别的目的才会始终保持一动不动。看来,我还要到别处查找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大头黑步甲必须具备特别的防御技巧呢?如果是自卫技能很差的和平爱好者或身处险境时只能依靠诡计自救的弱者,我倒是能够理解。可是大头黑步甲,这种穿着坚硬盔甲的好战海盗,也需要如此就很令人费解了。不管是强劲有力的金龟子,还是温良宽厚的黑绒金龟,都不是大头黑步甲的对手,最终都成了它洞穴里的食物储备。

难道是因为受到了来自鸟类的威胁吗?这种情况也不太可能,浑身充满刺激性气味的步甲很难成为鸟儿感兴趣的美食。而且白天里大头黑步甲通常都会蜷缩在自己洞穴深处,晚上才会爬出洞穴。这个时候,鸟儿早就在自己巢穴里休息了。

再说,大头黑步甲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暴徒,竟然会胆小到一有风吹草动就装死,说出来也很难让人信服。这种懦夫的行径,就连光滑黑步甲都不屑使用。和巨人大头黑步甲相比,光滑黑步甲就是个矮子,可这个小矮子却从来不耍装死的花招。当受到烦扰时,光滑黑步甲虽然也会朝天仰卧,可没多久就会立刻起身逃跑。

后来,一只苍蝇帮了我的忙,它让一直纹丝不动的大头黑步甲终于有了反应。苍蝇刚刚触碰到大头黑步甲,大头黑步甲的跗节就微微颤动起来,好像有轻微的电流通过。这只苍蝇一直在大头黑步甲的嘴边活动。深受困扰的大头黑步甲立刻抖了抖自己的六条腿,翻过身逃之夭夭。估计大头黑步甲觉得既然四周不存在任何危险,也就完全没必要在一个不起眼的敌手面前继续装死。

既然如此,我便给它找一个与它匹配的敌手——天牛。天牛有着强劲有力的爪子和大颚,却是热爱和平的昆虫。不过,常居在海滩边的大头黑步甲对天牛并不了解,这个庞然大物应该会引起它的警惕。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天牛被我用麦秸引到大头黑步甲的身边后,本来还一动不动躺着的它立刻有了反应。当天牛同它的接触越来越多时,大头黑步甲就会立刻摆脱假死状态,迅速逃跑。

我还用硬物轻轻撞击了桌子脚,轻微的震动虽不足以晃动桌脚,却能使被撞击的物体产生内部振动。仰卧在桌面的大头黑步甲能感受到这种震动,而且随着每一次撞击,它的跗节都会微抖片刻。

最后,我再谈谈光线的影响。之前的实验一直是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进行,大头黑步甲从来没有直接晒到阳光。而当我将它移到窗户上,让阳光直接照射在它身上,那么之前静止不动的大头黑步甲会立刻翻过身,拔腿就跑。

通过上述的几种情况,我终于弄清楚了大头黑步甲这个凶狠的暴徒,为什么会将装死作为自保的伎俩。原来,大头黑步甲根本就没有什么狡诈的伎俩。它的假死状态并非它故意装出来的,而是陷入了一种暂时麻痹的状态。

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就会让大头黑步甲陷入麻痹状态,而另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又会帮助它脱离这种状态。其中,阳光的直射是最有效的刺激物。

金步甲的食物

我在一个大玻璃钟形罩里养了25只金步甲,我为它们准备了一块木板作为遮挡阳光的屋顶,现在它们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太阳把木板晒得暖洋洋的,金步甲背靠着木板,将肚皮贴在潮湿的沙土里,边打瞌睡边消食。

我无意间发现了一大堆松毛虫,它们正在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地。我便将它们全部收集起来,送给金步甲作为美食。松毛虫一被放入玻璃钟形罩里,立刻排成行鱼贯前行。当它们快要爬到木板边缘时,等待已久的我立刻掀开了木板。正在木板下昏昏欲睡的金步甲们顿时清醒过来,因为它们闻到了猎物的气味。一只、两只……不一会儿,所有的金步甲都兴奋起来,挥舞着利器朝猎物们围了上去。

让人永生难忘的一幕——突然发现陷入包围圈的松毛虫面对着凶残的屠夫,只能做着徒劳的抵抗。有些还未受到伤害的松毛虫慌乱间想挖洞钻进地下,可仍难逃脱金步甲的毒手。

在奄奄一息的松毛虫堆中,金步甲贪婪地撕扯着松毛虫的肉,一旦抢到便会跑到一旁迅速吞下,然后又跑回去继续撕扯。不过几分钟而已,这群松毛虫就被吃得只剩下杂碎了。

这一堆松毛虫有150条,全部丧生在这25名刽子手的刀下。平均算下来,每只金步甲杀死了6条松毛虫。可见金步甲的杀戮行为是多么迅捷和疯狂。

尽管我对任何生命都非常尊重,但是有时为了科学研究,我还是会狠下心肠。譬如,我会用松毛虫来喂养金步甲,以观察金步甲的生活习惯。

当我将收集好的松毛虫放入玻璃罩中时,金步甲的狂欢盛宴就开始了。每一条松毛虫都难逃毒手,不到一刻钟,就被全部消灭干净。有些手快的金步甲叼着剩余的松毛虫肉块,想要找个安静之处吃个痛快,却不幸被同伴们盯上。这些大胆的抢劫者,会结伴从同伴嘴里抢夺肉块。如果肉块的主人紧咬着肉块不放的话,抢劫者也不会殴打主人,只会紧紧咬住肉块,直至肉块被撕裂。然后,它们会各自叼着自己嘴里的一小片肉四散而去。

我能抓到什么样的幼虫,全靠运气。因此,我给金步甲提供的幼虫各式各样,有不带刺毛的,也有长着浓密刺毛的。但金步甲几乎对所有的幼虫都来者不拒,统统消灭干净。只有一种情况会让金步甲停止杀戮,那就是幼虫的个头比金步甲大太多。和金步甲身材相当的幼虫应该最合它们的要求,譬如大戟天蛾幼虫和大孔雀蛾幼虫。但这两种幼虫都有强劲的尾部,可以将进攻者抛得老远,屡战屡败的金步甲最终也只能放弃进攻。

金步甲只有在屠杀比自己弱小的幼虫时才会占尽上风。不过,不善攀援的金步甲不会上树,只能在地面捕食。如果金步甲能够离开地面飞向空中,那么三四只金步甲组成的小分队,就能迅速歼灭危害甘蓝的菜青虫,这能为农夫省去很多杀虫的麻烦。

金步甲什么都能吃,就连带着棕色斑点的灰色肥胖蛞蝓都不在话下。在三四只金步甲的围攻下,胖蛞蝓只能接受被分尸的命运。蛞蝓的背部有一层内壳,这个内壳像一个珍珠层盖住了蛞蝓的心脏和肺,而这个部位则是金步甲最爱吃的地方,因为这个部位有许多组成硬壳的颗粒物,这种富含矿物质的佐料特别符合金步甲的口味。正因如此,蜗牛那层带钙质的斑纹外套也是蜗牛身上最受金步甲欢迎的部位,因为它味道鲜美且容易下手。

除了常在夜里活动、偷吃嫩生菜的蛞蝓,毛虫也是金步甲经常享用的食物。除此之外,金步甲的餐单还包括生活在地下的蚯蚓。

下雨的时候,蚯蚓纷纷爬出洞穴活动。身躯再粗大的蚯蚓,也阻挡不了金步甲的屠刀。

我为金步甲们准备了一条长约两拃、粗如手指的蚯蚓。当这个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时,6只金步甲毫不畏惧,反而将之团团围住,一哄而上。面对侵略者的屠杀,蚯蚓唯一能做出的自卫手段也只是不停地扭动身体,前进、后退、屈体、蜷缩。这条“巨蟒”和勇猛的屠杀者纠缠在一起,时而把它们压在身下,时而又被它们压在身下。蚯蚓不停地滚动,还尝试钻入沙土里。只可惜,蚯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甩掉紧紧抓住它的金步甲。金步甲这些屠杀者会一直紧紧咬住蚯蚓,无论它如何绝望挣扎,都绝不松口。最后,蚯蚓的坚硬外皮终于被撕裂,内脏流了出来。不一会儿,这条强壮的环节动物就变成了一堆惨不忍睹的残渣。

我也曾用一条小蚯蚓做过相同的实验,那条小蚯蚓的下场更惨。被众多金步甲争夺的它,身体多处被切开,最后被扯成了好几段。撕扯到一节的金步甲会立刻跑到一边大口吞食蚯蚓肉。只要咬在嘴里的肉还没有撕扯开,共餐的金步甲都会很有风度地一起分享那块肉。一旦能够单独占有一块合适的肉,它们便会迅速带着战利品溜之大吉。看来金步甲的世界里有着这样的共识:大块的肉属于集体,无需争夺;但撕下的小块肉则属于个人,必须小心保护。

只要有货源,我就会尽量丰富金步甲的食谱。我也曾给金步甲提供过花金龟。不过,最开始金步甲和那些花金龟和平共处了两周,彼此都不敢粗暴对待。金步甲经常目不斜视地从花金龟身边路过,看起来似乎对这种猎物没有丝毫兴趣。为了确定金步甲到底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下手,我将花金龟的鞘翅和翅膀摘除之后又放了回去。没多久,这些残废了的花金龟便被闻讯蜂拥而至的金步甲开膛破肚,彻底掏空。原来,金步甲先前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惧怕花金龟紧闭的鞘翅护甲,而并非对眼前的美食没有兴趣。

大个黑叶甲的遭遇同样如此。我将完好无损的黑叶甲放入玻璃罩时,金步甲对送上门的食物也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即便是与黑叶甲擦肩而过,金步甲也好像没有看到,不为所动。可当黑叶甲的鞘翅被摘除后,它们在金步甲的眼中顿时就从“空气”变成美食,没过多久就会被瓜分完毕。叶甲成虫逃不过金步甲的屠杀,而皮肤细腻、光滑肥胖的叶甲幼虫更是金步甲喜爱的佳肴。这些铜黑色小虫子只要出现在金步甲的眼前,就会被它们毫不客气地开膛破肚,撕扯成铜色小肉球,狼吞虎咽地吃掉。

拥有严密牢固的鞘翅护甲时,花金龟和黑叶甲就能避免成为金步甲口中美食的厄运,因为保护它们柔软腹腔的坚固护甲会让金步甲无从下手。一旦失去了这层保护,它们就再也无法阻挡食肉者的屠杀。

金步甲并非只是静静等待在它眼前晃动的这些“食物”自己丧失鞘翅保护后才行动,它们也会主动出击,想尽办法,不断尝试掀掉出现在身边的鞘翅目昆虫的鞘翅,好让自己能够将这些昆虫在鞘翅保护下鲜嫩多汁的肉一吸而尽。

经过多次实验之后,我发现不仅是鞘翅目昆虫,就连蜗牛也一样。背上硬壳完好的蜗牛不会受到任何攻击,即便是在暴雨过后,蜗牛将身子伸出壳外悠闲地在湿草地上散步时。

金步甲是一个嗜杀成性的贪婪肉食者,但也有自己的进食原则。它们只会向残废了的猎物下手,它们需要猎物身上有一个便于它们一口咬住的缺口。不管这个缺口是它们制造的,还是自然造成的。

除了昆虫之外,金步甲对很多肉类也是来者不拒。我给它们提供的食谱上出现过各种各样的肉,如鼹鼠肉、沙丁鱼等。金步甲对鼹鼠肉的喜爱程度不亚于对毛虫的喜爱。至于沙丁鱼,就没那么受欢迎了。或者说,除了鱼肉之外,任何肉类都为金步甲所钟爱。

每当吃饱之后,我那25只金步甲就会到玻璃罩里那个盛满水的小碗边喝水。有时是因为吃了热食而感到口渴,有时是因为刚吃完满是黏液的蜗牛肉。它们喝了水之后,还会将进食时黏附在跗节上的黏液和沙土洗干净。做完这一切之后,它们就回到木板下的小屋,开始静静地睡大觉。

金步甲的婚俗

众所周知,作为消灭毛虫和蛞蝓的能手,金步甲的确无愧于园丁这个荣誉称号。它是时刻警惕守卫着菜地、花圃的卫士。我的研究虽然不能为金步甲由来已久的美名锦上添花,但我可以在以下的介绍中,向大家展示它不为人知的一面。

金步甲,这个凶狠的吞噬者,这个所有力不及它的昆虫需要面对的恶魔,也会有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谁是它无法抵抗的敌人呢?答案是,它的同类。

是不是很意外?金步甲这位辛勤的园丁、警惕的警察,竟然有同类相残的怪癖。

有一天,我在家门前的梧桐树下发现一只金步甲匆匆经过。于是,它成了我的猎物。把它抓在手中后,我才发现它的鞘翅末端受了轻微的损伤。我猜想这是不是争风吃醋留下的伤痕,不过,我也没找到可以证明我这个观点的有力证据。我只希望它没有遭受什么重创就好。我仔细地查验了一番,没发现它身上有什么残伤,便将它放入了我的玻璃饲养罐,与罐中25只老房客一起生活。

第二天,我去探望新房客,却发现它已经死掉了。昨天夜里,小伙伴们袭击了它。残缺不全的鞘翅没能充分保护好它的腹部,以致被掏空了腹部。手术做得干净利落,没有伤及其他肢体。头、足、前胸都完好无损,只有肚子被开膛了,内脏被掏了个精光。在我眼前的,只剩下由两瓣合抱的鞘翅组成的金色贝壳,就连被掏空软体组织的牡蛎壳也没它这么干净。

这种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对饲养罐中的食物储备量一向注意,从不曾出现食物短缺的情况。蜗牛、鳃金龟、螳螂、蚯蚓以及其他一些受欢迎的菜肴,我总会变换着花样送进饲养罐中,而且菜量绝对充足。我的金步甲们绝对不可以以饥饿所致为理由,解释它们吞噬盔甲受损、易于攻击的同胞这一行为。

或许金步甲家族里有这样的惯例:伤者就要被结束性命,好让同胞掏空那些即将变质的内脏。昆虫并不知道何为慈悲怜悯。面对一位身陷绝望、拼命挣扎的伤患,同类中竟无一肯略微停留,伸以援手。若是这事发生在食肉动物中,情况可能还会更加悲惨。很多时候,一些过路者的确会奔向残废者。可若是你以为它们是为了安慰它,那你就错了,它们不过是打算去尝尝它的味道。如果味道鲜美的话,它们就会以吞食的方式,以彻底解决残废带给它的痛苦。

也有可能是鞘翅受损的金步甲无意暴露了自己的伤处,同伴们受到了诱惑,将它视为一只可以开膛破肚的猎物。可是,如果那只金步甲没有受伤,它们是不是就能和平共处了呢?从种种迹象来看,一开始,金步甲相互之间的确还算和谐。用餐时,金步甲之间没有爆发过战争,最多就是相互从嘴里抢食罢了。午休时间,它们都躲在木板下睡午觉,一睡就会睡很久,也没见过有打架斗殴。我原来的25只金步甲把身子半埋在凉爽的土中,安静消食、打盹,彼此间距离都不算远,可各自待在自己的浅土窝里,互不打扰。而我一旦将遮阳的木板掀开,它们就会惊醒,四下逃窜,偶尔互相碰撞,却也没见因此爆发战争。

浓郁的祥和气氛,似乎应该能这么持续下去。可是,天气开始热起来的六月,我查看饲养罐时却发现了一具金步甲的尸体。依旧是全身紧缩成金贝壳状,肢体健全,酷似被吃空的牡蛎壳,一如之前那位遇难者的惨状。我仔细检查了这具残骸,除了腹部的大口子,其余地方完好无损。可见,当同伴们掏空它的肚子时,这只金步甲是很健康的。

几天后,又一只金步甲被杀,同先前的遇害者一样:盔甲毫发无损。将死者腹部朝下放好,除了不会呼吸之外,其余一切完整无缺;而将它腹部一朝上,就能看出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壳里没有剩下一丁点肉。没过多久,又发现了一具残骸,然后便接二连三地出现。越来越多的死亡,致使饲养罐里的金步甲迅速减少。如果再不能阻止这场疯狂的屠杀,我的饲养罐里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是幸存者瓜分了那些天年已尽的步甲虫尸骸,还是通过牺牲健康的同伴以达到减员的目的?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杀戮多半会在夜间发生。但是,由于实在太过渴望知道答案,在密切关注下,我终于在大白天里两次撞见进行中的解剖过程。

六月中旬,我亲眼看到一只雌金步甲正在折磨一只雄金步甲。雄金步甲的体形稍小,很容易分辨出来。作为进攻者的雌虫掀起了受害者的鞘翅末端,从背后咬住受害者的腹部末端。它用大颚死死咬住受害者,拼命拉扯。被攻击的雄金步甲虽然体力充沛,却也毫不反抗,只是尽全力往相反方向挣扎,好摆脱攻击者可怕的齿钩。它随着进攻者的拖曳忽进忽退,这便是它作出的全部反抗。战斗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最后,那只雄金步甲用尽了浑身气力挣脱了束缚,逃之夭夭。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它没有挣脱成功,那肯定会被凶狠的雌金步甲开膛破肚了。

过了几天,我又目睹了相似的场景,而且看到了完整的结局。这次仍旧是一只雌金步甲从背后咬住了一只雄金步甲。雄金步甲除了徒劳地拼命挣扎之外,就再无其他的抵抗举动,任凭雌金步甲处置。最后,它果然被雌金步甲开膛破肚,拽出了内脏,掏成一个空壳。掏空后的残骸,也被随意地就地抛弃。

金步甲不断地死去,我在清理残骸时发现,死去的都是雄金步甲。即便是暂时幸存的,也很快就会如此死去。从六月中旬到八月初,饲养罐里的金步甲总数从最初的25只锐减到5只,而且活下来的全部是雌虫。20只雄虫全部被开膛破肚,掏个精光。它们是被谁开膛破肚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雌金步甲。

我有幸亲眼目睹的两次袭击行动,都证实了我的结论。

这时,又有新问题出现在我脑海了:如果这只是日常的打架斗殴,攻击者为什么不回击?它完全可以转过身子,以牙还牙。身强力壮的雄虫完全可能反败为胜。可是它为什么没这么做呢?为什么只是一味地挣扎、逃跑,别说反击,就连自卫都没有?

这个奇怪的现象让我想起了任由新娘吞噬自己的朗格多克雄蝎,还有雄螳螂,被自己的情人一口又一口吃掉却毫不反抗。这都是因为它们的婚俗使然,雄性对此不得有任何怨言。

饲养罐里的雄金步甲,一个一个地被开膛破肚,证明了它们的族群里也有着同样的生活习性。

金步甲处理感情问题,喜欢采取简便快捷的方式。雄金步甲会主动出击,如果雌金步甲也表示接受,那么喜事立成。交配之后,它们又会迅速分手,各自去吃蜗牛,然后又另觅新欢,重结良缘。只是有时交尾一完,再遇上一只雄金步甲时,雌虫便很容易会将它作为猎物,杀死嚼碎。金步甲的世界是如此残忍,一旦雌性受孕不再需要雄性后,便会将它吃掉。雄性在这种生殖法则之下,地位是如此微不足道。

相爱之后同类相食这种现象在昆虫界不知道是不是很普遍?据我所知,最典型的三个例子就是:螳螂、朗格多克蝎和金步甲。

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会对这些家族里的雄虫报以同情的叹息,它们真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持族群的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