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青虫和它的食物
菜青虫和它的食物
今天,被农夫种植在菜园的甘蓝,是由难得的自然条件和人类的耕作技术共同创造出来的产物。古希腊古罗马人对甘蓝的重视,仅次于对蚕豆和豌豆。在法国,甘蓝也有着悠久的种植历史。甘蓝对种植者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无论是根茎叶,还是花与芽,都成了人们的食物,或者是人们所饲养家畜的食物。
甘蓝,是一座宝藏,还是一座受到双重开发的宝藏。它的开发者先是人,接着就是菜青虫。
有一种极其普通的白色蝴蝶叫作粉蝶,而它的幼虫就是菜青虫。菜青虫最喜欢的食物就是各种甘蓝叶子,譬如牛心菜和花椰菜、卷心菜和皱叶甘蓝、芜菁和芜菁甘蓝等。尽管不同甘蓝的叶子外观差别很大,但菜青虫毫不介意,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在各种甘蓝还没有诞生之前,菜青虫吃的是什么呢?很显然,尽情享受生活乐趣的粉蝶,并不依赖人类和他们的园艺,它们的生存并不依赖于人类的存在。由此可以推断,在卷心菜、花椰菜、芜菁等甘蓝类蔬菜诞生之前,菜青虫自然也不会饿肚子。在那个时候,它的食物是如今种类丰富的甘蓝的祖先——海边悬崖上的野生甘蓝。
可是,这种仅仅分布在某些沿海地区的野生植物,无法为平原和山区鳞翅目昆虫家族兴旺繁衍提供足够的食物供应。因此,我猜想对于菜青虫而言,它们应该还需要某种比野生甘蓝分布更广、产量更大的植物作为食物。而这种食物,多半应该是一种多少含有硫化物的十字花科植物。为此,我还特意地做了一些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当菜青虫从卵中孵出来之后,我便给它们提供假芝麻菜作为食料,假芝麻菜是一种含有浓烈气味的辛香植物。但被我圈养在金属钟形网罩里的菜青虫对这种新食物不仅不讨厌,反而毫不犹豫地大快朵颐,就好像吃它们喜爱的甘蓝一样,而且新换的食物也丝毫没有妨碍它们化蛹成蝶。菜青虫对我所提供的一些味道较清淡的白芥、菘蓝、大蒜芥等十字花科植物也很喜欢,但却非常抗拒莴苣、野苣、蚕豆和豌豆等植物的叶子。
我所做的实验足以证明,对于食物,菜青虫只钟情于十字花科植物,甚至可以说它喜欢吃所有种类的十字花科植物。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我圈养在金属网罩里的虫群,因为不自由的囚禁生活被迫退而求其次地接受一些在自由环境下不会食用的食物。因为我的圈养行为决定了它们能够找到的食物种类,所以它们不想挨饿的话,只能不挑剔十字花科植物的种类。如果在自由的田野里,菜青虫会定居在除甘蓝之外的其他十字花科植物上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在荒石园附近、偏僻小道旁进行了实地调查。最后,我在假芝麻菜、白芥等植物上也发现了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菜青虫。这些地方的菜青虫家族,和定居在甘蓝上的一样繁荣兴旺。
直到临近身体变态前,菜青虫才会开始外出旅行。在此之前,菜青虫会一直待在自己出生时的植物上发育老熟。所以,我在假芝麻菜、白芥上面发现的菜青虫,肯定不会心血来潮地从不远处的那几块甘蓝地迁徙而来,它们就是在我发现它们之处孵化出来的。所以,我终于能够得出一个确实肯定的结论:喜欢随意四处飞行的粉蝶,挑选自己的产卵之地时,首选是甘蓝,其次就是形态各异的各种十字花科植物。
比起精通植物学知识的植物学家,粉蝶还要擅长于分辨十字花科植物。植物学家要根据植物是否具有排列成十字的四瓣花瓣才能判定一株植物是否属于十字花科,而粉蝶却连花瓣都不需要查看,就能一下子挑选出十字花科植物,产下自己的虫卵。
一年中,粉蝶能够生长两代。一代在四五月间,而另一代则在九月。而甘蓝正好也是在这两个时间段播种,蝴蝶和农夫的劳动安排不约而同了。
在放大镜之下,浅橙黄色的粉蝶卵不失优雅。装饰有纵横条纹的卵,如同顶端钝圆的锥体,并排竖立,集结成片。
当要依附的叶片平摊着,这些卵就会聚集在叶片的趋光面;当要依附的叶片紧贴着相邻叶片时,它们则会聚集在叶片的背光面。
这些叶片上的卵数目也不一致,最常见的是两百枚卵组成的卵粒,很少会有零星分布或结成小粒。产卵时是否受到了打扰,将决定雌粉蝶产卵的多寡。
外形很不规则的卵粒,却有一个井井有条的内部。在卵粒内部,卵一个紧挨着一个排成了直线。每一排的卵都是与前一排交替排列,这样保证了每一枚卵都能在前一系列上获得双重支撑,让这个并非准确到无懈可击的集合体保持了平衡。
因为雌粉蝶发现有人窥探自己产卵就会立刻逃走,所以我只能根据卵粒的结构来推测粉蝶产卵的过程。雌粉蝶应该是先将产卵管朝一个方向产卵,然后再调换到另一个方向。这样的行为保证了前一列里每两枚相邻的卵之间可以放置上一枚新卵。而队列的长度则是由产卵管摆动的幅度决定的。雌粉蝶随心所欲的性格决定了这些卵粒不会太整齐,只会是长短不一。
大约过一周,整整一堆卵就会同时孵化。一条幼虫从卵里探出了脑袋,其余的就会紧随其后,似乎出生引起的震动会迅速扩散开来。
新生的菜青虫需要自己在圆锥体卵的顶端为自己咬出一个出口,除了这扇供菜青虫钻出来的天窗之外,整个卵再无缺口。
大约两个小时,整群卵的孵化就可以完成。刚刚孵化出的菜青虫会聚集在自己的出生地,不断攒动。它们需要在这个出生地停留很长一段时间,才会下降到供它们成长的叶子上。新生的菜青虫正在有条不紊地从顶部到基底,慢慢啃食之前自己才从里面钻出来的卵袋。朝夕之间,原本竖立着像一顶主教帽的卵袋就只剩下一个圆点。菜青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几口食物,正是自己的卵膜,这是它们恪守的原则。我从未见过一条菜青虫在享用完家族传统大餐前,会对附近青葱翠绿的食物产生兴趣。
表面像涂了一层蜡的甘蓝叶,非常光滑,而且倾斜得很厉害。菜青虫想要在叶子上平安进食而不会跌落,就必须有可以牢固支撑自己的缆绳。而且,从叶子上跌落到地上,会对幼小的菜青虫造成致命的伤害。因此,这些菜青虫新生儿必须装备一个可以制作缆绳的丝管,好在自己行进的道路上铺设小段丝线,以保证在光滑叶面上活动时可以用足钩住丝缎来保护自己。而这种装备,自然需要借助特殊的食物制备。
这种特殊的食物会是什么呢?因为菜青虫需要马上在滑溜溜的叶面上进行自己的冒险活动,所以它不能选择制丝缓慢且转化率低的植物类食物。更易于消化和转化的动物性饮食才是更好的选择。而粉蝶卵的外壳就是角质的,和菜青虫之后要制作的丝是一样的材质。所以,菜青虫新生儿的出生大餐才会固定选择自己的卵膜。这样一来,它便可以将其利用制成丝,做出初次外出旅行时必备的缆绳。
消灭菜青虫的办法
将出生时的卵袋全部啃食之后,菜青虫就开始移居到菜叶上。从今往后,菜叶就是它们的食物了。菜青虫浅橘黄色的身体上,竖立着稀稀疏疏的白色纤毛,黑得发亮的脑袋透露着虎虎生气。这个未来的饕餮之徒,已经将自己的气质显露无遗,尽管它眼下大约才有两毫米长。
整个菜青虫虫群一旦接触到甘蓝的绿叶,立刻就会投入热火朝天的劳作里。它们会分散在甘蓝叶上,却又彼此挨近。每只小虫都会从自己的纺丝器里喷吐出极其纤细的短缆绳,缆绳纤细到必须凭借放大镜的帮助才能勉强观察到。不过,对于这种身体瘦弱到体重都难以称量的小虫,这种纤细丝线已经足够用来平衡自己了。
当菜青虫开始大口啃食甘蓝叶片之后,它便会快速地生长,身体长度也一下子翻了一倍,从两毫米长到了四毫米。第一次的蜕变也会在此时进行。菜青虫浅橘色的皮肤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混杂在白色纤毛间,整体看起来就像披了一张虎斑皮。蜕皮是一件非常疲劳又略带痛苦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三四天的静养休息。休息之后,菜青虫感觉永远吃不饱的进食期来临了,它会在短短几周内将甘蓝吃得满目疮痍。
多么惊人的食量!好一副日夜不停工作的胃!食物一旦经过这个可以大量消耗食物的作坊,立刻就被转化成其他物质。我给生活在金属纱罩之下的菜青虫提供了一包精心挑选过的大菜叶,两个小时过去之后,除了粗大的菜梗之外,所有的菜叶都被吃光了。如果我的食物补充供应稍微慢了些,那些粗大的菜梗也不会幸免于难。照这样的速度,一百千克甘蓝剥成一片片地向菜青虫投喂,大概还不够它们一周食用的量。
我们可以想象,这种暴食成性的菜青虫一旦迅速地大量繁殖,将会形成一种可怕的灾难。只要它们在菜园里定居下来,那里就不会再剩下些什么了。为了防止这种灾难的发生,千百年来,人们想尽了各种办法。伟大的古罗马自然学家普利尼的时代,人们会在种植甘蓝的菜畦中央竖起一根尖头木桩,再在木桩上面摆上一个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马颅骨,最好是母马的头颅。那时的人们认为,用这样一种吓人的东西可以将这些贪得无厌、祸害菜地的孬种吓得逃之夭夭。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防虫手段,我是不以为然的。我之所以提到它,只不过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了我们现在常用的一种方法,这种方法至少在我们这一带经常使用。但是,没有什么能比荒诞不经的事情更经久不衰了。普利尼所提到的那种古代菜田保护装置,经过不断简化,作为传统保留了下来。只是,以前的马颅骨被鸡蛋壳所替代。将鸡蛋壳扣在棍子顶端,然后将棍子竖立在甘蓝菜畦中间。只可惜,这种简化了的装置对驱逐菜青虫而言,和它复杂的前辈一样,毫无效果。
人一旦习惯盲从和轻信,任何荒诞不经的事情都能找出看似合理的解释。如果我去问我的农夫邻居为什么要采用这种驱虫办法,他们肯定会振振有词地告诉我,蛋壳的确是有作用的。比如,晶莹的白色蛋壳可以诱惑粉蝶将卵产在上面,然后高挂在光秃秃小棍上的蛋壳会被烈日暴晒,自然会把蛋壳上的虫卵晒死。
听了他们的解释,我忍不住刨根问底,问农夫是否曾经在这些白色蛋壳上看到粉蝶卵或者是小菜青虫。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问多少个人,都非常一致:“从来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这都是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自然也就继续这么做,至于别的,不太清楚。”
每当听到这种回答,我就不再追问了。我知道,正如其他荒诞不经的事物一样,想要将人们脑中对古代用马颅骨来驱虫的记忆彻底消除,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对于菜青虫,人们能做的只有一种防范措施:保持警惕,经常察看甘蓝菜叶。一旦发现,就立刻采取措施。譬如,用手指将虫卵捏碎,用鞋底将菜青虫踩死。
尽管这种办法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除此之外,别无良方。由此可见,想要得到一棵完整像样没有虫眼的甘蓝,真是需要倾注非常多的心血。那些终日在田间地头辛勤工作的农夫们,为我们生产了如此多赖以生存的食物,非常值得我们去尊敬。
进食和消化,储存营养食物,最后羽化成蝶,这就是菜青虫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欲壑难填的菜青虫会将农夫的菜园糟蹋得不成样子。一切动物都有生存的权利,既然菜青虫顽强地维护并行使着自己的权利,自然就会遇到一些敌手。
除了农夫要保护菜园里的甘蓝之外,也有些相关者会出于自身需要,与人类结成同盟参与到保护甘蓝的阵营里。尽管它们并不是出于同情而帮忙,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人们还是很乐意与之合作的。
在这些昆虫助手中,最出色的劳动者的身材却是最小。这种参与保护甘蓝的虫子非常小且很不起眼,即便农夫偶尔看见它围绕着甘蓝翩翩起舞,也会忽略它的存在,更不会意识到它对人们的贡献。这种虫子就是小腹茧蜂。
小腹茧蜂,法语中字面的意思就是“聚成团的微小的胃”。这种小蜂最擅长的工作就是,开发菜青虫。
当春回大地之时,如果在菜园附近仔细寻觅,你就会发现高墙上或篱笆脚,会有如同榛子大小的黄茧群。而每一个茧群旁边,都会躺着一条身形残破的菜青虫,可能奄奄一息,可能早已死去。这些黄茧就属于小腹茧蜂家族。这些茧已经羽化或者即将羽化,而旁边的菜青虫就是这个家族幼虫的食物。
经过持续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大概了解了小腹茧蜂是如何开发菜青虫的。
小腹茧蜂将自己的卵接种在粉蝶卵里,然后粉蝶卵就会孵化出寄生了小腹茧蜂幼虫的菜青虫。
每年六月时,菜青虫就会离开甘蓝牧场,前往远方某堵高墙定居,然后为自己的蛹织造一个必不可少的保护网。在这些菜青虫织工中,你总能发现有些精神十分萎靡的,这种菜青虫的体内就寄生着小腹茧蜂幼虫。
如果这时用针剖开这种菜青虫的肚子,就会发现它乱七八糟的内脏里,挤满了一些小蚯蚓似的虫子,这些就是小腹茧蜂的幼虫了,它们懒洋洋地不停攒动。不同菜青虫里的寄生虫数目不一,有的多到五十来只,有的却只有一二十只。
寄居在菜青虫体内的小腹茧蜂幼虫,以菜青虫的血液为食。当菜青虫停止进食准备进行身体变态时,小腹茧蜂幼虫也已经成熟,为移居做准备。此时,一直用自己的血供养寄生虫的菜青虫,尽管还在努力织造保护网,但是已经奄奄一息,濒临死亡。而这个时候,小腹茧蜂幼虫就会在菜青虫的腹部或者两侧打开缺口,整个寄生家族就会从这唯一的出口一次性全部涌出,暂时居住在菜青虫的表面上。而身受重伤的菜青虫用生命最后一丝力量继续编织的保护网,自然而然就被它的寄生虫霸占了。
小腹茧蜂,人类的防治菜青虫小帮手,用一种极其残酷的手段消灭了粉蝶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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