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粪蜣螂

昆虫为了虫卵会作出的本能反应，这是人类通过研究之后总结的经验之谈。这一点常常会让人类惊叹。譬如，容貌和体格都仅次于圣甲虫的西班牙粪蜣螂。

西班牙粪蜣螂，它的外貌非常引人注目。头顶上竖立着一个高高的怪角，前胸又好像被削去了一块，形成一个非常陡的斜坡。身子矮胖的它，行动迟缓，和圣甲虫这种身手敏捷的食粪虫同族完全没有共同之处。短短的足，稍微有点动静时就会折到肚子下以配合西班牙粪蜣螂的装死状态。它极其不灵活的身形，很容易让人觉得它不会愿意滚动着粪球进行长途跋涉。

事实也的确如此，西班牙粪蜣螂喜欢定居在一处。黄昏时分开始直到夜里，一旦发现了食物，粪蜣螂就会在粪堆下开始工作，挖出一个大约能容纳一个苹果大小的粗糙洞穴。然后，粪蜣螂就会开始一把把地将粪料抱进洞中，直到体积庞大的粪料堆全部陷入洞穴中。只要这些食物储备没有消耗完毕，西班牙粪蜣螂就不会重出地面，只会一直沉浸在进食的快乐之中。当食品储备消耗殆尽之后，粪蜣螂才会抛弃旧居，在夜间开始寻找、发现、挖掘一个新的临时居所。

有着不需事先加工就能吞食垃圾的本事，西班牙粪蜣螂应该不需要也不擅长揉捏粪球。再加上它那看起来很笨的短足，应该也没有什么塑造粪球的艺术天分。不过，这种情况到了产卵期就会发生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五六月份时，或者再晚一些，西班牙粪蜣螂就要开始产卵了。被肮脏粪料将肚子撑得胀鼓鼓的西班牙粪蜣螂，精力非常充沛，正在集中精力思考如何为后代准备食粮。

和圣甲虫一样，西班牙粪蜣螂也需要将软软的绵羊粪便做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粪便面包，好方便自己的孩子食用。为了能够全面连续地观察它的劳作，我在荒石园里饲养了一些西班牙粪蜣螂。

西班牙粪蜣螂在将近20厘米深的地下，重新挖了一个洞穴。这个洞穴比起它之前挖的任何一个都要宽敞完美得多。

我借助着黄昏微弱的光线，发现西班牙粪蜣螂从地下爬出洞开始收集食物。它很快就发现我故意堆积在它家门口的食物堆，胆子极小的它，慢慢地走到食物堆处，翻找拖拽之后，把很小的一包食物拖了出来弄成碎屑，然后倒退着拖着粪料碎屑，消失在地下。两分钟之后，粪蜣螂才再次出现。一贯谨慎的它，只要钻出洞穴，都会小心翼翼地展开触角查看周围环境。

就这样，忙乎了一个晚上之后，西班牙粪蜣螂就将我提供的食物堆全部搬入了地下。天亮之时，地面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粪蜣螂也再也不出现了。

为了给粪蜣螂流出足够整理粪料的时间，我大约一周后，才对它储藏食物的洞穴进行了发掘。从眼前所看到的情景能够判断得出，为了自己的孩子，粪蜣螂应该使用了自己所有的挖掘才能和力气，来打造一个坚固耐用的考究的地下室。而这个地下室，现在几乎被一个巨大的圆形粪料面包所填满，只在四周留了一条勉强让雌粪蜣螂可以转身的过道。

看来，雌粪蜣螂将自己运进来的全部粪料碎屑搅拌、混合、压紧之后，糅合成了一块均匀的粪料大面包。我看到这个女面包师在约有1分米宽的凸面上，悠闲地散着步，不停地轻拍，好让面包变得更加结实和均匀。

为了能够更好地观察筑巢的整个过程，我用了一些小手段。

首先，我将雌粪蜣螂和它制造出的大糕点一起从地下挪了出来，放到了屋子里的容器里。我用来装它们的容器有两种，一种有光，一种没有。至于需要使用哪种，就是由我来决定了。当需要有光线时，我会选用直径跟粪蜣螂所挖地洞差不多大小的广口玻璃瓶，直径10厘米左右的。我会在广口瓶底铺上一层新鲜沙子，薄薄的一层，让粪蜣螂没法钻过而直接和玻璃接触即可。但是，需要完全黑暗才肯工作的粪蜣螂，哪怕是一丝非常柔和的光线出现，都会罢工。所以，我在瓶子外罩上了一个纸套，想要观察粪蜣螂工作时，稍微抬起些纸套，借助室内微弱的光线，还是可以偷窥粪蜣螂如何进行工作。性格相对温和的粪蜣螂比圣甲虫好多了，要知道，当初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观察到圣甲虫怎么捏粪梨。

而不透光的容器，我则会选用装满且压紧了新鲜沙子的花盆。我会在花盆下部挖出一个小窝，用来挡住上层沙子的纸板就是小窝的屋顶。而雌粪蜣螂和它的大面包就占据了小窝内部。

现在，我来告诉大家我从用不透光纸套罩着的玻璃瓶中看到的那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在对野外粪蜣螂洞穴的观察中，我们可以确认，粪蜣螂那个实心大面包块，是不可能通过在屋子里滚动得来的。因为，这个大面包几乎占据了洞穴里的所有空间。再说，粪蜣螂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撼动这个大面包。而不时对玻璃瓶里的情况进行查看之后，我突然意识到粪蜣螂为什么要不停地对大面包团进行修补，而且还在使用面包团之前等待如此长时间。因为，粪蜣螂会用一周多时间不停地打磨大面包，让它变得更光滑。它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给面包团发酵的时间，发酵会让面团的滋味更好，也让它能达到一个利于以后加工的硬度。

发酵结束之后，粪蜣螂就会用头顶上的怪角和前足上的锯齿，从大面包团上利落地割下一块大小符合要求的面团，然后开始进一步加工。

粪蜣螂用自己的短足尽量抱住小面团，尽管它的短足看起来实在不适合做这个工作。粪蜣螂认真地在这个没定型的小面团上爬上爬下，有条不紊地耐心按压。经过一天一夜之后，粪蜣螂终于将凹凸不平的小面团按压成李子般大小的完美圆球。尽管如此，粪蜣螂仍然还不满足，它还会继续完善这个粪球，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算真正完工。

这时，雌粪蜣螂会爬到圆球的顶部，用力按压出一个浅坑，然后将自己的卵产在坑里。接下来，粪蜣螂会小心翼翼地将坑边的粪料一点点地耙拢拉高，好将坑口封住。这是一项非常棘手的工作，一旦没有掌握好力度，就有可能会将坑里的胚胎压坏。雌粪蜣螂时不时会停下手中的活，低着头，好像是想倾听小坑里的声音。确认没事之后，它才会继续工作。盖在坑口的屋顶慢慢变尖变长。本来圆圆的粪球现在变成了上端略尖的鸡蛋状，那个小小的凸起，就是粪蜣螂卵所在的孵化室。整个封顶工作大概要花24小时。

从大面包块上切削下一块小面团，加工成粪球，在粪球顶部压出个小坑，在坑里产卵，将卵封好，再将圆粪球加工成鸡蛋形粪球。这一过程，耗时很长，将近48小时，甚至更久。

完成一个之后，粪蜣螂会回到已经被切了一块的大面包团旁边，开始重复上述过程。一般来说，西班牙粪蜣螂放在地洞里的那个大面包块，可以做成三个，最多四个小粪球。这三四个小粪球会一个挨一个地竖立着，尖端朝上。忙完这一切的雌粪蜣螂并没有爬出地面去吃些东西恢复体力，而是仍旧不吃不喝地守卫在小粪球的旁边，尽管忙于工作的它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真是令人感动的伟大母爱呀！

西班牙粪蜣螂的母爱

尽管生殖能力很有限，但西班牙粪蜣螂家族的兴旺程度毫不逊色于产卵多的昆虫家族。因为，西班牙粪蜣螂的母爱可以弥补生殖力贫乏这一缺陷。

那些繁殖能力很强的昆虫，通常是只管生，不管养。很有可能，一千个幼虫里只能活下一个。这些昆虫的后代绝大部分刚出生，甚至是没有出生就已经被吞噬了。这些生育毫无节制的昆虫，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何为母爱。

可一次只产三四枚卵的西班牙粪蜣螂则不同了。因为它全部的孩子只有三四个，所以它必须预防所有会危及孩子生存的事情发生。毕竟，无论是对粪蜣螂极少的卵还是对其他昆虫成群的卵而言，生存都是一项残酷的斗争。

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女，产好卵之后的雌粪蜣螂牺牲了自我，一直躲在地下，哪怕是夜间也不再外出挖掘粪堆。尽管挖粪堆对于它而言，是生活中最大的快乐。寸步不离保育室的雌粪蜣螂，待在装着自己孩子的粪球之间，为它们扫除一切危机。时时保持警惕的它，会将寄生植物扫去，随时填补粪球上出现的裂缝，将一切可能出现的破坏者统统赶走，如粉螨、蜉金龟、嗡蜣螂、隐翅虫等。就这样，它会一直待到九月，才会带着破壳而出的孩子们一起爬回地面。这时，粪蜣螂的子女们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不需要妈妈的贴身保护了。可以说，即便是鸟类，也没有比雌西班牙粪蜣螂更加无私的母爱。

西班牙粪蜣螂在没有产卵之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加工粪蛋的天赋和爱好。而当产卵期来临，身体内涌起的母爱，让它一夜之间就具备了这项技能。

用自己不灵活的短足为儿女加工出精巧结实的食物，对于西班牙粪蜣螂而言，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可凭借着专心和耐心，这位伟大的母亲克服了所有的困难，在两天之内，最多三天，就为孩子们准备好了圆圆的摇篮。尽管没有圣甲虫长得像圆规支脚般的细足，粪蜣螂也有自己解决粪球完全对称的问题。粪蜣螂会站在粪球上，用自己的恒心弥补身体的缺陷，坚持不懈地从粪球的一头加工到另一头，以修正粪球的曲线。耐心和坚持，终于让粪蜣螂完成了看似笨拙的它无法完成的工作。

所有的人，对于粪蜣螂习性的突然转变都有些疑惑不解。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粪蜣螂要强迫自己克服肢体的限制去为后代打造一个蛋形的摇篮呢？蛋形到底有什么好处，让粪蜣螂如此执着、不放弃？

关于这些疑问，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将食物堆成蛋形，可以保持它的新鲜度。”

西班牙粪蜣螂的产卵期一般都在六月，如此一来，它的孩子会在地下深处度过整个盛夏。如果不将食物做成最不容易使水分蒸发的模样，那么在如同蒸笼一样热的地洞里，食物很快就会无法食用。尽管粪蜣螂身体结构和习性与圣甲虫大相径庭，但是食物变硬对它们幼虫生长发育的伤害是一样的。所以，在为孩子制造摇篮兼食物球时，粪蜣螂也采用了圣甲虫这种大滚球工所用的造型法则。

西班牙粪蜣螂的粪球，平均来看，长40毫米，宽34毫米，整个表面都被夯实成一层硬壳。如果仔细观察蛋形粪球的尖端，你可以发现一圈红晕，稀疏地插着短纤维。我们在上一节提过，尖端之下，就是粪蜣螂的孵化室，里面躺着它的卵。如果尖端之下的拱顶突然塌下，虫卵肯定会遭受灭顶之灾。因此，雌粪蜣螂在压尖端时会非常谨慎，特意留出一圈空间塞上粗纤维，而不是全部用粪料。因为这一圈粗纤维，就是一张盖住孵化室的渗水毛毯，可以让孵化室里保持空气流通，并感知温度的升高。

虽然鸟蛋也是通过钙质外壳上的气孔来保证气体的交换，但是外壳里内容物重量只会不断地减少，而孵化室同样有气体交换功能的含有粪蜣螂卵的粪球则不一样了。

粪蜣螂卵和其他食粪虫卵在粪球里不断地进行气体交换和营养吸收，到了最后时期，这些卵的体积甚至能够增加三倍，大到和自己母亲都不成比例。

粪蜣螂的卵需要15～20天的时间进行孵化，粪球里所含的营养足够维持它的成长。因为虫卵能够不断地吸收补充营养物质，所以粪蜣螂幼虫生下来时就不像其他昆虫的幼虫那样虚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柔嫩却健壮，依靠自己胖乎乎的背在小窝里幸福地滑动着。

粪蜣螂幼虫和圣甲虫幼虫一样，在化蛹之前，会时刻修补自己居住的粪球上出现的裂隙。和其他食粪虫幼虫不一样，对于粪球上的裂隙，粪蜣螂幼虫除了靠自己去修补之外，还会得到自己妈妈的帮助。

比起幼虫耗时极长的修补工程，雌粪蜣螂则迅速多了。幼虫花了一整个白天才完成的工作，雌粪蜣螂只花了不到20分钟，而且做的活漂亮许多。

用最快速度修补好粪球上缺口的雌粪蜣螂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一直守在那个粪球边，用触角将粪球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刮平、磨光，整整花了两天时间，将一个丑陋肮脏的粪团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粪球。

不仅是对自己的孩子，就连我特意放在它身边的其他粪蜣螂的粪球，它也用满满的母爱去呵护，会将破损的粪球认认真真地修补好。无论我放多少个，它都以同样的热情兢兢业业地修补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尽管雌粪蜣螂一直细心地救助着其他同类的后代，但是我相信，它一定是以为自己还在为自己的子女而忙碌。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我为我的实验对象叠起了四层的粪球，每层三个，交叉叠放，总共十二个；其中，属于实验对象自己的只有两个。但是，实验对象对从天而降的子女同样关怀备至，和对自己亲生子女的关爱并无二致。因此我估计，以雌粪蜣螂的智力，大概是分辨不出一个和多个到底有什么区别吧。

产卵期到来时，雌粪蜣螂一旦在地洞里储备好足以分成三四个粪团的大圆面包之后，就再也不会爬出地洞。而在此之前所储备的粪料，都是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食物，也就是说，雌粪蜣螂没有任何食物储备。

粪蜣螂卵孵化之后，到羽化成虫，大约需要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中，躲在地洞里的雌粪蜣螂没有吃过一口食物。

守着又多又好的食物，雌粪蜣螂却自动绝食。这是因为那些粮食全部要留给幼虫，它舍不得吃一口，生怕幼虫会因为自己吃了一小口就闹饥荒。要知道，产卵期之前的粪蜣螂可是对粪料有多少吃多少，来者不拒的；一旦产下了虫卵，它便立刻变成了依靠强大母爱而不需要食物就能生存的母亲。比起鸟类，食粪虫有着更大的母性自我牺牲精神。

可一旦幼虫从粪球里出来，雌粪蜣螂对自己子女的态度又会发生180°大转变，变得漠不关心。尽管如此，也无法抹杀四个月里它对孩子们的悉心照料。

因为伟大的母爱，雌粪蜣螂在地洞深处不吃不喝地守护自己的孩子四个月，关注胚胎、幼虫、蛹及成虫的各种需要。只有当孩子羽化成虫彻底独立之后，它才会重新爬出地面寻找生活的快乐。

在一个以粪为食的低微昆虫身上，我们都能看到伟大母性闪耀的光芒。思想，总会在它欲至之所散发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