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食
螳螂捕食
还有一种南方昆虫,和蝉一样有趣。但比起蝉的声名远播,它的名气就小了许多,因为它总是默不作声。如果上苍能赐予它一副音钹,使之具备了博人眼球的重要器官,凭借着自身独特的形体和习性,它肯定会让著名歌手蝉也相形见绌。这种被我们这里人叫作“祷上帝”的昆虫,拉丁文名叫“修女袍”,学名就是大家熟知的——螳螂。
科学术语和农民朴素的用词在此处吻合了,他们都将这种奇特的生物视为一个传达神谕的女预言家,一个沉湎于神秘信仰的苦行修女。这种比喻自古就有,古希腊人早就将这种昆虫称为“先知”,或是“占卜者”。农夫们在作类比方面也很擅长,他们总能充分发挥丰富的想象力,将自己所看到的模糊材料大大完善。
在烈日炙烤的草地上,农夫们看到仪态万方的昆虫,正庄严地抬起前半身,宽大透明的绿色薄翼宛如绿色亚麻拖地长袍,两只前足像人的两只胳膊一样伸向天空中,活脱脱一副祷告的模样。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就由百姓们丰富的想象力去完成了。于是,在民间传说中,荆棘丛里就住满了演示神谕的女占卜者和向上苍祈祷的修女了。
天真单纯的人们,你们可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误。螳螂虔诚的祈祷之姿掩盖了它的残酷习性,那向天祈求的双臂,却是可怕的屠杀工具,这双手并不拨动念珠,而是伺机屠杀路过的猎物。
人们恐怕怎么都没想到,螳螂竟是直翅目食草昆虫里的一个例外,它专门猎杀活物。可以说,螳螂是威胁昆虫世界和平居民的老虎,是埋伏在一旁准备猎杀送上门的鲜美肉食的吃人巨妖。力大无穷的它,又嗜肉成性,再加上完美且可怕的捕猎器,自然便成了田野一霸。与其称它为“祷上帝”,还不如说它是穷凶极恶的刽子手。
抛开螳螂那对致命的工具不说,螳螂的确没有其他让人害怕之处。体形矫健、上衣雅致、体色淡绿、薄翼修长,颇有典雅优美之感。它没有如剪刀般的凶狠大颚,尖尖小嘴似乎只能用来啄食。凭借着从前胸伸出的柔软脖颈,螳螂可以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脑袋,左右旋转、俯仰自如。
昆虫当中,唯有螳螂可以调整视线,观察、打量,几乎还带上了面部表情。
安详的身躯,与被誉为“杀人利器”的锐利前足相比,反差实在太过强烈。极其修长且有力的前胸,便于螳螂向前抛甩寻找猎物的狼夹子,而并非守株待兔。捕猎器上稍稍有些装饰,颇为漂亮。腰肢内侧有一个美丽的黑色圆点,圆点中心有白色眼斑,周围还点缀着几行小小的珍珠点。
如同扁平纺锤的前腿很长,前半段内侧有两行锋利的锯齿。靠内侧的一行,排列着长短相间的12个锯齿,其中长齿为黑色,短齿为绿色。长短交错的锯齿,增加了啮合点,让杀人武器更加锋利有效。靠外侧的一行齿刺,结构就简单多了,只有四个刺齿。两行齿刺后面,还有3个最长的巨齿。总而言之,螳螂的大腿就是一把具有双排平行刃口的钢锯,两排尖齿之间的细槽,正好供它放屈起的小腿。
螳螂的小腿与大腿经由关节连接,极其灵活,同样也是一把双排刃口的钢锯。锯齿虽比大腿的要细,但齿数更多,排列更为紧凑。小腿的末端是把一硬钩,锐利程度可以媲美最好的钢针。钩体下面是一道细槽,细槽两侧都是利刃,犹如修枝剪一般。
这对硬钩是性能极佳的刺割工具,我已经多次领教它的厉害。好几次我刚一把抓住螳螂,就被这对硬钩钩住。腾不出手的我,每次都只能请别人帮忙才能从这个态度顽固的俘虏爪中摆脱!如果不先将刺入肉中的硬钩拔出而想强行挣脱,那么准会像被玫瑰花刺扎到一般弄得伤痕累累。昆虫之中,没有比螳螂更难对付的家伙了。它会用修枝剪剪你,用钩尖扎你,用老虎钳夹你,一心想要活捉它的你简直无法招架。因为你的手指不敢过度用力,否则你和螳螂之间的战斗就会以螳螂被掐死而宣告结束。
螳螂惨无人道的情爱
螳螂的俗称“祷上帝”,常常会让人们对它的生活习性产生错误的联想。起初,人们一厢情愿地认为螳螂是虔诚静修、与人为善的昆虫;后来,大家才发现它实际上是一个能够毫不犹豫咬断猎物脖颈的凶狠魔王。然而,对猎物毫不手软地猎杀,还并不是螳螂最惨无人道的一面。因为,螳螂家族里的一些传统,会让螳螂极其凶残地对待自己的同类。在这些方面,和螳螂相比,即便是声名狼藉的蜘蛛也要甘拜下风。
为了让实验桌桌面能够有足够宽的空间供我工作,我只能减少桌上金属网罩的数量,只保留必要的设置。这就让我不得不在同一个网罩里放上好几只雌螳螂,有时甚至一个网罩里得放上12只。不过,我还是保证了让每一只雌螳螂都有足够的自由活动空间。再说,大肚子的雌螳螂,身体会变得很重,也变得不太爱来回走动。通常它们都会一动不动地攀在金属网罩的罩顶,要么消化食物,要么静静等候猎物的到来,和它们待在自然界的荆棘丛中时没什么两样。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草料架上没有足够的干草,就连脾气好的驴子都会因为抢夺食物而互相争斗,更别提我这些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的食客们。粮食的缺乏有可能会让它们脾气更暴躁,更容易互相争斗。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因为饥饿引发的内战,我特别注意网罩里的蝗虫供给,我会每天两次给网罩里补充足够的蝗虫。
一开始的形势还不错,网罩里的住户彼此相安无事。每次螳螂都只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捕猎,从不会去邻居家寻衅挑事。不过随着雌螳螂的肚子一天一天鼓起来,短暂的和平时期很快就结束了。卵巢中日益成熟的成串卵细胞,不仅推动交配期和产卵期的到来,也唤醒了雌螳螂蛰伏已久的强烈嫉妒心。卵巢发生的变化,致使网罩里的雌螳螂们陷入一种莫名的疯狂,即便网罩里并没有需要争夺的雄螳螂,它们依旧开始相互残杀。于是,网罩里处处可见螳螂战斗时的吓人姿势——锋利的铁钩向空中伸展。
两只螳螂彼此对峙、互相挑衅,头部左右转动,眼中透出蔑视对手的目光。翅膀摩擦肚子发出的扑扑声,就是它们吹响的冲锋号。
雌螳螂准备战斗前采取的姿势,取决于即将开始的决斗的凶险程度。如果只是一次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小交锋,那么它们弯曲的劫持足就会如同翻开的书页一样张开,护在颀长胸部的两侧。突然,一只螳螂趁对手不注意时迅速伸出自己的铁钩击中对方,出击完毕后又立刻撤退放手。被突袭的对手自然也会马上反击。如果其中一只螳螂柔软的腹部见了血,即使伤势不重,它也会立即认输撤退。赢的一方也不会穷追不舍,而是重新开始捕捉蝗虫。
可惜的是,这种小交锋是少数,大部分时候,两只螳螂间的决斗都是以其中一方的死亡来宣告结束。可怜的战败者,会被胜利者牢牢钳住颈部,被自己的同胞像吃一只蝈蝈般平静地享用。这种同族相残的行为,非但没有受到围观者的反对,反而还使它们跃跃欲试。
据说,就连凶狠的狼都不会吃同类,可螳螂对此却毫无顾忌。即便周围全是它喜爱的食物蝗虫,也不能阻止它将同类作为口中美食。这些凶残的昆虫,就像人类世界里那些吃人肉的食人族一样可怕。
雌螳螂怀孕后的反常行为和古怪愿望,常常会让人非常反感。这一点,在螳螂的交配习俗中显露无遗。为了能够仔细观察它们的交配过程,我将螳螂按一雌一雄配对放入了不同的网罩里,这样每一对螳螂夫妻交配时都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同时,我也给它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以免它们挨饿。
八月末的时候,感觉求爱时机已经成熟的雄螳螂,尽管身体瘦弱,仍会频频向自己强壮的伴侣暗送秋波。雄螳螂挺起胸膛、歪着脖子侧着头,尖尖的小脸一脸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侣。被深情凝望着的雌螳螂却无动于衷,停在原地不移动。我至今都不明白,雄螳螂是如何从毫无反应的雌螳螂身上得到同意的信号。只见它会立即靠上前,展开翅膀,抽搐颤动着表白自己的爱意。表白之后,雄螳螂便会扑到雌螳螂的背上,竭尽全力固定在上面,开始了交配。
雄螳螂不仅是给雌螳螂提供精子繁衍后代的伴侣,同时,也是会被雌螳螂当作美食享用的猎物。因为在交配完的当天,最迟到第二天,雌螳螂就会从颈部开始,一小口一小口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爱侣吃得只剩下翅膀。
如果说雌螳螂的互相残杀是因为同性间的嫉妒,那雄螳螂的被吃,只能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低级趣味。
我发现了这个现象之后,一直很好奇刚受精的雌螳螂会如何对待第二只雄螳螂。于是,我反复做了多次实验,实验结果真是令人咋舌。
绝大多数情况下,雌螳螂从不拒绝任何雄螳螂的求爱,也从来没有放过自己任何一任丈夫。不管有没有产过卵,雌螳螂休息之后,就会同意下一只雄螳螂的求婚,然后又像对待前夫一样把它吃掉。第三只、第四只……都是如此。在短短两周时间内,我就看到同一只雌螳螂先后委身于七只雄螳螂。而这七只雄螳螂都为一夕欢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化成雌螳螂的腹中美食。
雌螳螂的狂欢很常见,只是程度各不相同。天气越热,雌螳螂的情绪越激动。群居的网罩里,彼此间的撕咬会变得越疯狂。而螳螂夫妻独居的网罩里,交配之后的雄螳螂更加会被当作普通猎物对待。
起初,我还在为雌螳螂对待配偶的凶残行为找借口,认为网罩里的雄螳螂是在交配之后无法远远逃走,所以才会被配偶吃掉。但是,后来我目睹的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让我彻底放弃了为雌螳螂辩护的想法。
那一只正在行使自己重大职责的雄螳螂,竟然已经没有了头和颈部,就连胸部也快没有了。而被它紧紧抱着的配偶,正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啃食着温柔爱侣残存的肢体。已经快被吃光了的雄螳螂居然还牢牢抱着雌螳螂,继续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可怜的雄螳螂,变成一具无头尸体时仍然坚持给卵巢输入精子,只有当生殖器官所在的肚子也被啃掉时,它才放手。还在甜蜜婚礼时就被自己的情人当作食物来食用,发生在雄螳螂身上的惨剧实在太惊世骇俗。亲眼看到之后的我,久久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往后,我也会给大家介绍一种拥有惨无人道爱情的昆虫——蜘蛛,但是和它相比,螳螂的爱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螳螂这种疯狂的爱情行为大概是源自某个地质时期残存的记忆吧。石炭纪时,昆虫世界中最早出现的是包括螳螂在内的直翅目昆虫,它们是粗野的不完全变态的昆虫。在那个时候,那些变态复杂的昆虫,如苍蝇、蜜蜂等,都还不存在。
在那些为了生殖而急于摧毁的狂野时期,昆虫的习性都不温柔,而螳螂很有可能就是完整地传承了古老的情爱习俗。
把雄螳螂当作猎物吃掉,是螳螂家族中常见的事情,普遍存在于不同种类的螳螂中,即便是个头不大、不爱惹是生非的灰螳螂。雌灰螳螂在群居时,也总能跟自己的邻居和平相处,可它们都不会对自己的配偶手下留情。雄螳螂一旦完成了交配任务,就会被雌螳螂所厌恶,迅速变成它们的口中美食。
螳螂的窝
尽管螳螂的爱情是如此惨无人道,但它也有令人称赞的优点,譬如它的窝。
螳螂的窝,学名叫“卵鞘”,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很多地方如石头、木块、葡萄树根、灌木丛、干草秸,甚至人造物,如砖块、破布、旧皮鞋的硬皮等,只要这些地方朝阳且拥有能够牢牢支撑住螳螂窝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你都有机会在那里发现螳螂窝。
螳螂窝像成熟小麦一样呈金黄色,一般长4厘米,宽2厘米。被投入火中时,它能够燃烧,还会散发出丝被烧时具有的淡淡焦味。其实,螳螂窝的组成材料和丝相似,不过,它像泡沫一样凝聚成团,而不会像丝一样拉长。
如果螳螂将窝建在树枝上,窝的底部就会包裹住紧挨着的小枝,形状也会随着支撑物的起伏而变化;如果窝是建在一个平面上,窝的底部就会紧紧地和支撑平面贴在一起,呈平面状。这时的窝一头钝圆,另一头细尖,呈椭圆形,常常还有一个像船头似的短短延伸部。
不管是建在何处的窝,表面总会有规则的凸起,分成三个很明显的纵向区。其中最窄的中间部分,有两排像重叠的屋瓦似的并排小鳞片。这些小鳞片的边缘是空的,留下两行微微张开的缝隙,供孵化出来的螳螂若虫从这儿爬出来。我将这个部分称为出口区,因为只有利用这个事先安排好的出口,沿着这个长条地带,小螳螂才能来到这个广阔的世界里。
这个容纳众多后代的摇篮,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个出口区之外,其他部分都是不可穿越的坚硬壁垒。椭圆形的绝大部分是表面连接得非常好的窝的两侧地带。这两部分质地坚硬,虚弱的螳螂若虫几乎不可能从这儿钻出。螳螂窝左右两侧部分的表面有无数条细小横条纹,这些条纹是窝壁分层的标志。螳螂卵就分布在每一层窝壁后面。
将螳螂窝横向切开,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长得像长核的螳螂卵。螳螂卵很坚实,两侧都覆盖有一层多孔厚皮,如同凝固的泡沫。卵的上部簇立着排列非常紧密的薄弯片,微微可以活动,薄片的顶端紧挨着出口区,在出口区形成两行重叠的小鳞片。
裹在淡黄色角质外壳里的卵,沿着圆圈分层排列,头部都汇集到出口区。这样的排列方向决定了螳螂若虫出来的方式,螳螂宝宝就是从相邻两块薄片之间的空隙钻出。它们会借助一种奇特的工具穿越这个极其狭窄的通道,到达中央长条地带。那些重叠的小鳞片之下,每一层的卵都会有左右两个出口,供从这些卵孵化出来的螳螂若虫分两边出去。整个窝每一层的结构都一样。
没有看过实物的人,很难弄明白螳螂窝的详细结构。沿着窝的中心线,所有的卵层层聚集,形成海枣核的形状。凝固的泡沫状保护层包裹在核外,只有在保护层的中间区域,泡沫状的多孔层才被两片并列的薄片所替代。两片薄片露在外面的一端形成了出口区,以两行小鳞片迭合在一起,并给每一层留出了左右两个出口,形成两条细窄缝隙。
在多次徒劳等待之后,我终于等到一次亲眼目睹雌螳螂产卵的机会,我总算有机会亲眼看看螳螂如何动手建造这么复杂的工程。这个机会得来真不容易,因为螳螂几乎都是夜间产卵,而且还非常随意。
在开始观察螳螂工作之前,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在我的金属网罩里众多的螳螂窝,全部都是用金属网纱作为支点。尽管我特意为螳螂准备了一些它们在野地里常用的支撑物,如凹凸不平的石块、百里香等,可它们还是更偏爱铁丝网,因为工程开始所需的建筑材料极其柔软,能够嵌到铁丝网眼里,这样的处理可以让窝变得很坚固。
在自然环境里,没有任何遮挡的螳螂窝必须保证其经受恶劣的气候和风雪的侵袭之后也不会脱落松散。因此,雌螳螂会选择一个能将窝的底座紧紧黏在其上的支撑物,这个支撑物需要有凹凸不平的表面。而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螳螂会在可供选择的各种支撑物中进行筛选,优中选优,以保证自己的窝达到最好的牢固度。这也是为什么我养在金属网罩里的螳螂总会选择将窝造在金属网纱上。
言归正传,那只唯一可以让我观察它产卵的螳螂,此刻就攀在网罩顶端,倒挂着身体,完全沉浸在产卵工作中,丝毫不被外界情况所干扰。即便我将金属网罩掀开、倾斜、颠倒,也丝毫不能打断它的工作。全心全意产卵的产妇,甚至能够忍受我时不时用镊子抬起它长翅膀的鲁莽行径。
因为螳螂的腹部末端总是浸在一团泡沫之中,所以我捕捉不到它行动的细节。那团灰白色的泡沫略带黏性,有点像肥皂泡。两分钟之后,这些泡沫便凝固了,也失去了黏性,迅速变得和窝上的物质一样坚硬。
螳螂窝上的多孔材料大部分就是由这些小气泡形成的,这些气泡使得整个窝的体积要比螳螂的肚子大很多。很显然,这些气体并非来自螳螂体内,而是从空气中吸收而来的。因此,螳螂利用了空气打造自己的窝,好让它能够抵抗恶劣的天气。螳螂排出如同某些幼虫丝液般的黏液,并将这些黏液和外界空气混合产生泡沫。螳螂会像人们打鸡蛋一样,搅拌黏液使之发泡。螳螂腹部末端有一条长裂缝形成的两个裂瓣,类似两个小勺,螳螂会将这两个小勺快速不断地反复合拢张开,搅拌黏稠液体,以保证液体一排出体外就变成泡沫。
螳螂把自己的臀节像钟摆一样从左摆到右再从右摆到左,每摆动一次就会在窝里产下一层卵,窝外自然就又多了一条小横纹。螳螂画着弧圈快速前进,与此同时,黏液一阵一阵地倾泻而出,在尾部两个小裂瓣的搅拌下变成泡沫,涂抹在窝的底部和每层卵的外面。窝的底座就在这些泡沫和螳螂臀节的压力下,被挤入了金属网眼里,海绵状的外层也慢慢形成了。
新窝的出口区,有一层纯白无光、类似白石灰的材料。这层有着细密气孔的材料相对整个窝的灰白色而言,显得比较白,而且极易破裂脱落。当它脱落之后,出口区就展现在人们眼前。尽管雪白涂层的颜色和窝其他部分的颜色区别很大,但它们的组成材料都是一样的。它们的区别只是在于组成的泡沫来自于哪一部分。泡沫最纤细轻盈的那一部分浮在最表面,因为气泡极其细密而显得更白,这一部分形成了窝表面的雪白涂层。
现在,我来总结一下我所能观察到的情况吧。
螳螂的腹部末端由上而下裂开一个口子,这个口子的上端几乎是固定不动的,而下端则不停地左右快速摆动,产出泡沫和卵。口子的上端一直浸在中间区域的突出部分,由此可以推断,中间区域的工作应该是由口子上端来完成。
螳螂非常轻松地做着一件在我看来极其神奇的事情。
攀在以窝为轴心的金属网上,螳螂不需要任何的帮助,也从来不需要回头看一眼自己正在建造的东西,就能轻而易举且有条不紊地迅速排出核中心的角质物质、保护泡沫、中间长条地带的白泡沫、卵以及大量液体。同时它还建造了交叉薄片、重叠鳞片和错开的通道。
更令人惊叹的是,螳螂在对不导热体的认识上远远超过了人类,因为螳螂的窝出色地应用了物理学上关于保温的最佳材料。
美国著名物理学家拉姆福特曾经将一块冰冻奶酪放在打发好的鸡蛋里送到炉中加热,然后用结果证实了空气的不导热性。按照他的设想,奶酪外包裹的泡沫里含有空气,而空气是非常好的绝热材料,能够阻挡炉火的高温,阻止温度传到中间的冰冻物体上。事实证明,他的设想是正确的。因为加热没多久,拉姆福特就得到了一个发泡的蛋卷,而在蛋卷中间的奶酪还是和没加热之前一样冰凉。
螳螂所做的正和拉姆福特一样,利用黏液制成一个发泡蛋卷,作为核中心所有胚胎的保护层。螳螂和天才物理学家的区别之处只在于,它的目的是想利用凝固的泡沫来抵抗寒冷,而不是高温。
小螳螂的天敌
在阳光灿烂的六月中旬,螳螂卵通常就会开始孵化了。
螳螂窝上唯一供幼虫出来的地方,就是窝中央的长条地带,也可以称为出口区。
出口区的每一片鳞片下,会钻出一个长着两个大黑点的半透明圆块,那两个大黑点就是眼睛。从鳞片下慢慢滑出的新生幼虫,还不是螳螂若虫,只是一个过渡形态。
处于过渡形态的幼虫,长着乳色的圆脑袋、有些浑浊的大大黑眼睛、纤细的腹部体节,整个身体像一条小船。如果忽略非常明显的足,你会不会觉得有些眼熟呢?
没错,是蝉!
螳螂新生幼虫的模样,和蝉刚从卵中出来的迷你无鳍鱼的模样很相似。
和蝉一样,螳螂也是一种具有二态现象的昆虫。这种形态就是帮助螳螂若虫穿越障碍重重的出口,顺利地来到世间。
在蕴藏丰富的昆虫矿山里,蝉和螳螂又给人们开了一条矿脉。我从对它们的研究中总结出了一条规律,也用很多例子证实了这个规律:若虫并不一定直接产于卵。如果新生儿在破壳而出时需要面对特殊困难,那么就会有一个过渡形态帮助新生儿渡过这个困难时期,然后才到若虫形态。而这个过渡形态,我称之为初龄幼虫。
整个螳螂窝的卵并不是同时孵化,而是断断续续、一群接一群地,中间的间隔有时能隔上两天甚至更长。一般来说,螳螂窝尖那些最后产下的卵,反而最先孵化。这大概是因为螳螂窝形状的缘故。
螳螂窝逐渐变得尖细的一头,相比起圆钝的一头而言,更容易接受阳光的刺激、吸取到必需的热量,因此尖头端的卵也要成熟得更早些。
螳螂的大肚子每次能够产下上千枚卵,这样的产卵量听着是不是挺惊人的?但是如果你和我一样,在无数次关于孵化的观察后,都能看到紧随其后的更令人难忘的屠杀场面,你就会觉得螳螂产得还远远不够。因为,螳螂幼虫一出卵,就有无数等着要消灭它们的凶恶吞噬者。
首先,我向大家介绍的是特别热衷消灭螳螂的蚂蚁。
蚂蚁,是螳螂窝的常客。即便我非常努力地驱赶,蚂蚁也从不退缩。它们对螳螂窝这个坚固的堡垒束手无策,于是从来不尝试在它上面打开缺口。垂涎堡垒里那些“美食”的蚂蚁,只会在出口区附近守株待兔,静候时机。尽管我每天都会密切监视,可新生的小螳螂还是难逃蚂蚁的毒手。娇嫩的新生儿会被蚂蚁迅速抓住肚子,拖出外壳,咬成碎片。一场实力悬殊的混战,不到片刻就会结束。凶恶的强盗总能满载而归。
昆虫界未来的刽子手,令蝗虫闻风丧胆的可怕妖魔,在呱呱落地时,却被最小的昆虫蚂蚁吃掉。一个大量繁殖的巨怪,却被一个小侏儒限制了后代的数量,听起来真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不过,蚂蚁对螳螂的威胁也只有一小段时间。因为小螳螂稍微强壮之后,蚂蚁就不再敢攻击它,恢复了对螳螂家族的敬畏。
接着,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同样喜欢吃嫩肉而且还不惧怕螳螂威胁的小灰蜥蜴。
小灰蜥蜴喜欢趴在向阳的墙壁上,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现这些它钟爱的猎物的。但是我总能看见匆匆赶到的它,用自己小小舌尖,将刚从蚂蚁口中逃生的小螳螂,一个一个舔入嘴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每吃一小口,都会半闭着眼皮,显得非常满足。
除了蚂蚁和小灰蜥蜴,是不是就再也没有能够威胁螳螂的天敌呢?当然不是。早在蜥蜴和蚂蚁之前,就有一个掠夺者开始行动了。这个掠夺者的个子最小,却更加可怕,它就是一种长着钻孔器的膜翅目寄生蜂。这种寄生蜂会将自己的卵产在刚造好的螳螂窝里,它的幼虫会攻击螳螂的胚胎,将卵壳蛀空。我收集过的螳螂窝,很多都是空的,或者是差不多全空了,这就是寄生蜂类昆虫已经来过的标志。
螳螂的确能够产下非常多的卵,但从卵里孵出的小家伙们,通常都会变成蚂蚁、蜥蜴和其他掠夺者的猎物。即便是还没孵化的卵也不一定安然无恙,因为寄生蜂这种带针小昆虫,能够透过凝固的泡沫墙安顿自己的后代,它早熟的后代会将螳螂的胚胎摧毁。
经过这样的折腾之后,一只母螳螂即便产下一千枚卵,到了最后,可能也只有一对逃过灭绝的灾难,只能留下一个后代。
爱好和平的椎头螳螂
螳螂家族里的椎头螳螂,也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对象。
椎头螳螂的若虫,可以说是普罗旺斯陆地动物中最奇特的一种。样子古怪的它,纤细、摇摆不定。很多不了解它的人都不敢用手去碰。被它奇怪模样吓到的小孩,都会叫它小鬼虫。
一年四季,你都能在野外看到椎头螳螂若虫,不过发现它的频率并不是特别高。它喜欢居住在旱地上的硬草皮和石堆上朝阳面的细荆棘中。
我先来给读者大概描述一下椎头螳螂若虫的模样吧。
椎头螳螂有张尖尖的小脸,像胡子般翘起的触角,如同铁钩;大大的眼睛向外凸出;两眼之间的前额还顶了个古怪的高帽子,这个像岬角般耸立的帽子,可以左右扩张,顶端还有一条小裂槽。这个稀奇古怪的尖帽子,在椎头螳螂捕食时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当猎物或敌人出现在椎头螳螂身边,它的高帽子就会耷拉下去,然后朝对手狠狠撞过去。这个奇怪的帽子是椎头螳螂的防御武器,可以说是一把护身刺刀。
椎头螳螂的腹部总是往上翘,几乎快要翘到背上了。腹部上还有三行叶片状的尖薄片。腹部展开时,看着像一把抹刀;而卷起来时,看起来又像一根曲棍。而这个鳞片状的曲棍,又竖立在四根又长又细的高跷腿上。
由腿和腹部组成的底座往上延伸之后就是长得出奇的前胸。坚硬的前胸几乎垂直竖立在底座上。前胸的顶端细而圆,有点类似稻草秸,上面长着若虫的捕捉器。至于前足,就和其他螳螂一样,绝对是一套精密锋利的杀戮工具。
体形很奇怪的椎头螳螂若虫,装束却很平常。大部分时间,它全身是以浅灰色为主。后期开始蜕皮后,身上才会出现尚不完全明晰的暗绿、白色、红色的彩色斑块。这时,你可以从触角分辨它们的性别。雌螳螂的触角是丝状的,而雄螳螂的则特别多。雄螳螂触角的下半部分会鼓成纺锤状,像个小盒子,以后还会从中长出华丽的羽饰。
椎头螳螂若虫并不难抓,我在十月份间就抓了一大群刚刚一两个月的椎头螳螂若虫,我将它们放进金属网罩里观察。在喂养它们的时候,这些小家伙着实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我不知道该提供什么食物给它们。
我给它们提供过和它们个头相当的蝗虫若虫,那是我能找到的最小蝗虫,可是它们一点都不喜欢,还怕得要命。
试验过几次后,我才发现它们喜欢的食物——活的苍蝇。尽管这些猎物很小,但是当一顿饭还是没有问题的。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装备着凶猛武器的椎头螳螂,胃口却非常小。一个苍蝇竟然够它吃上一整天,甚至还能撑上好几天。
日子一天天变冷了,椎头螳螂若虫也一天比一天吃得少,最后几乎是一动不动地挂在金属网纱上。幸好这些食客们自发地绝食,要不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收集越来越少的苍蝇供它们食用。
整个冬天里,小家伙们都没有什么变化。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将网罩摆在窗台上晒晒太阳。只有这个时候,沐浴在温暖阳光里的它们才会稍微活动一下,不过也没有任何食欲。根据网罩里的饲养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椎头螳螂在野外如何越冬。
整个冬天,椎头螳螂若虫应该都会彻底绝食。它们会躲在石头缝里,在麻木中等待温暖的到来。尽管有石头的庇护,但它们还是需要熬过很长一段艰难时间,不过大多数时候它们都能安然过冬。如果天气好,它们偶尔还会从藏身的旮旯走出来,看看春天是不是提前到来。
三月春回大地时,金属罩里的小家伙们开始出现了骚动。面对这些恢复食欲的小家伙,我又开始发愁了。它们喜欢的苍蝇如今难觅踪迹,我只能开发新的菜单。在尝试了它们不喜欢的尾蛆蝇、喜欢却不够吃的螽斯之后,菜花上的粉蝶成了它们主要的食物。
通过对它们进食的观察,我发现,椎头螳螂也是一种从颈部攻击猎物的昆虫。它总会第一口咬在所有猎物的颈部神经结,迅速将猎物致死。这样它就可以美美地进餐,而不用担心猎物垂死挣扎。这一战术要点,就连还有些软弱的椎头螳螂若虫也已经深谙于胸。
五月中旬时,椎头螳螂若虫就完成了羽化。羽化之后的成虫,拥有比其他螳螂还要引人注目的体形和服饰。尖尖的帽子、锯齿状前足、长长的前胸、高跷样的细腿和腹部的三行薄片,这些若虫的怪异形态,成虫都保留下来了。但它的腹部已经不再弯曲得厉害,变得正常多了。
经过了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模样奇特而凶狠的椎头螳螂,却是一种爱好和平的昆虫。同居在我的金属网罩里的椎头螳螂们,很少互相斗殴。而且它们的饮食都很节制,每只每日的口粮只需要一两只苍蝇就够了。
和其他螳螂不一样的还有一点,椎头螳螂家族不存在恋爱悲剧。热情大胆的雄椎头螳螂,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考验,才能够凭借自己的不折不挠感动雌椎头螳螂。洞房之后,螳螂家族常见的悲剧也没发生,雌椎头螳螂没有把自己的伴侣吃掉。椎头螳螂夫妇会太平地共同生活,互不干涉,直到七月中旬。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年岁而衰老的雄椎头螳螂不再进食,最后倒在尘埃之中,寿终正寝。比起其他葬身在自己贪婪伴侣肚中的雄螳螂,雄椎头螳螂可以说是很幸福的。
雄椎头螳螂死去后,雌椎头螳螂便开始筑巢产卵了。和其他雌螳螂也不一样,雌椎头螳螂没有沉重臃肿的大肚子,身体仍然非常轻盈,大概是因为它的后代数量并不多。
固定在麦秸、细枝或者石块上的椎头螳螂窝并不大,最多只有一厘米长。整个窝呈梯形,短的梯腰侧稍稍凸起,另一边则倾斜成坡。窝上有一层非常薄的浅灰色石灰浆,是由干了的泡沫形成的,这层泡沫覆盖着椎头螳螂的卵。
我没见过椎头螳螂卵的孵化,所以不知道它在若虫之前是否有个过渡态。不过,仔细观察过椎头螳螂窝之后,我想它可能不需要过渡态的存在。因为椎头螳螂为卵出窝作了很好的安排,以保证小生命一出卵就能得到自由,而不需要初龄幼虫态的帮忙。可惜,由于我没有亲眼见证,所以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罢了。
椎头螳螂是螳螂家族中少见的和平爱好者,它们不会侵犯同类。差不多的生理结构,却有如此深刻的习性差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谱不同而造成的?可是相似的结构,应该会导致相同的生理需求呀,这一点一直让我很疑惑。
螳螂家族再次以它们的方式,向人们重复了其他很多昆虫曾经显露的:习性、才能并不单纯地取决于生理解剖结构,在支配物质的法则之上,还有很多支配本能的法则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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