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吟

明·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首《石灰吟》的作者是于谦。可别跟另外一位于谦弄混了，人家不是郭德纲的搭档，不是讲相声的。这位于谦是一位千古名臣。他是明朝人，曾被授予少保官职，世称“于少保”。于谦为什么被后人尊崇呢？首先，他为官廉洁正直，曾经平反冤狱，也曾经救灾赈荒，百姓对他十分爱戴。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他做过保卫国家的伟大事业。

我们知道，明朝之前的朝代，是元朝。明朝是汉族人建立的政权，元朝是蒙古族人建立的政权。元朝被明朝灭亡之后，还有很多蒙古族的贵族和军队，他们去哪里了呢？他们又回到了北方的大漠、草原。他们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军事实力，会伺机侵略明朝。明朝人称之为瓦剌人。

明英宗的时候，瓦剌人入侵，大败明朝军队，还俘虏了皇帝英宗。于谦这个时候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没有皇帝，就会群龙无首，不能稳定军心，于是他建议，既然英宗被俘了，我们再立一个皇帝，于是立了明景帝。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明英宗只是被俘虏了，并不是死了，他居然敢立一个新皇帝！但是在国家危亡的时候，他勇于去承担危险和责任。立了新皇帝之后，于谦稳定了军心，然后率领军队坚守北京，击退了瓦剌人。

石灰留给人间一片清白，于谦留给后世一股浩然正气。

在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下，于谦所做的事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他捍卫了国家的安全，保护了国家的百姓。可悲可叹的是，明英宗复辟了。瓦剌人被赶走后，明英宗被救回来了。他后来重新当了皇帝，就是复辟。他对于谦很恼怒：你居然敢另立一个皇帝！于是就以谋逆罪诛杀了这位英雄。

于谦被后世尊崇、缅怀，也是由于他的结局很悲惨。历史上很多英雄的结局都很悲惨，但并不因为悲惨结局而被人遗忘，反倒更加被人铭记。因为他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付出生命代价的。我们可以想象，于谦在决定领导这场战役，决心再立一个皇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知道这件事不做不行，但做了很有可能就是大逆不道。

清楚这个背景之后，我们再来看这首诗，就能体会诗中蕴藏的于少保的人格精神。题目叫《石灰吟》，也就是吟咏石灰。石灰我们现在还在用，是一种建筑材料。工人砌墙的时候，怎么把砖头黏合在一起呢？就是用混合好后的石灰（现在称为水泥）来黏合的。

石灰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石灰石、白云石、贝壳这些东西经过煅烧而成灰。首先要开凿、采集石头，所以第一句说“千锤万凿出深山”。用来制造石灰的这些石头，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捶击、无数次的开凿，才能运出深山，成为原料的。“千”和“万”都是夸张，想说明是无数次。开采一块石头很艰难，而烧制石灰要采很多石头。于谦就以石头为视角，看看这些石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被开采、被锤凿的。“出深山”，意思是从自己家里被凿出来，运输到加工厂。这里隐藏着背井离乡的痛苦心情。

开采出来之后，焚烧、锻造的过程更加痛苦，“烈火焚烧若等闲”。尽管如此艰苦、痛苦，但是“若等闲”，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样。“等闲”就是寻常、平常。

焚烧之后，终于制作出了建筑材料，就是石灰。那么于谦就借着石灰的心情，来写自己的人格。他说“粉骨碎身全不怕”，意思是这些石头被锻造成了石灰，它们的身体完全破碎了，如此痛苦、惨烈，但它们“全不怕”。为什么呢？因为“要留清白在人间”。“清白”是双关的，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说石灰的颜色是灰白色的，另一方面象征高尚的节操与清白的人格。

王冕《墨梅》曾说：“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于谦所描写的人格境界也是类似的，即“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确，他的清白永远留在了人间。最后他是被冤死的，但后世所有人在怀念他的时候，都会竖起大拇指：我们知道你是清白的！你不仅是清白的，还是高洁的，是坚强的，是百折不挠的！你是伟大的英雄！于谦写《石灰吟》，正是借着石灰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坚守和对崇高人格的追求。

于谦不仅咏石灰，还咏过煤炭。他好像跟矿物较上劲了，天天就喜欢吟咏这些黑白之物。《咏煤炭》这首诗也有相似的意思，我们一起来读一下。诗稍微长一点：“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我们大概串讲一遍。“凿开混沌得乌金”，写煤炭开凿时的艰苦。“混沌开七窍”，是《庄子》里的寓言。“乌金”其实是铜和金的混合物，颜色比较暗，这里形容煤的色泽，给人又暗又亮的感觉。煤的里面，“藏蓄阳和意最深”。“阳和”就是指很暖的气息。煤里面藏着暖意，也就是蕴藏着巨大能量。之后，“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意思是用火炬焚烧它，就会产生春天般的温暖；用大炉子去焚烧它，就会照亮沉沉黑夜。

咏煤炭

明·于谦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五、六两句，“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鼎”是烹饪的工具，“彝”是储酒的器具，是国家举办大型典礼时需要用到的，都是国之重器。这些金属器皿是怎么锻造出来的呢？当然要靠烧煤，依赖煤的“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意思是那些用煤炭冶炼出的铁石，都保存着煤的精神。煤尽管烧成灰了，但是它的精神依然能够传递下去。

最后两句最精彩，“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诗人替煤发言：为什么我本来在山里好好的，却要走出山林呀？因为我要为国家社稷、天下苍生做贡献。只要苍生饱暖、国家富强，我宁愿被挖，被烤，被烧，忍受这些痛苦与艰辛！大家看，这里明显有象征意味在里面：为了天下苍生，我愿意献身！

煤的精神，其实就是燃烧自己，温暖别人；毁灭自己，照亮天地；奉献自己，造福国家和人民。煤的精神，就是于谦的精神。我们也可以说，石灰的精神，就是于谦的精神。他为了国家社稷，抱定了一颗“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心。石灰留给人间一片清白，煤炭留给人间一份温暖、一份力量，于谦则留给后世一股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