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牵牛星原文及详细翻译

迢迢牵牛星

《古诗十九首》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大概在东汉后期，出现了一些喜欢写五言诗的诗人。这时候的五言诗写起来很自由，只要押上韵即可，长短、格律都比较随意。后来有些人收集了一批古老的五言诗，一共有十九首，称之为《古诗十九首》。十九首诗几乎每一首都是艺术珍品，虽然不知道作者，但是作品本身名气极大，影响很深远。《迢迢牵牛星》，就是这十九分之一。

这首诗跟七夕节密切相关。它描述了一个特别优美的神话故事，就是牛郎织女的传说。这个故事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我们先来讲讲故事，然后再读这首优美的诗。

牵牛、织女是两颗星，在银河两侧，都很亮。在很早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就开始观测这两颗星，有人还通过观测它们来制定天文历法，规划自己的生活，于是引发了很多想象。比如说《诗经·小雅》里面有一首《大东》，就是直接描写牵牛星、织女星的古老诗篇。它说：“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故事在仙境，情感如人间；故事很遥远，人物很亲切。

那个时候还没有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人们只是对两颗星产生了想象，将其人格化了。几句诗的大概意思是说：天上有银河，看上去是光辉灿烂的；再看看那颗织女星吧，它一天移动了七次，虽然移动了七次，但是也没看到它织出锦绣的布匹来；再看看那颗牵牛星，它也不能拉车呀！这是古人的幽默和调侃，说织女星不会织布，牵牛星不会拉车，都是名不副实啊！

再往下发展，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慢慢出现，这个故事大概在战国末年就已流传。一开始，这个故事是比较悲剧的，就是说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无法圆满。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看到了，两颗星被银河永远地隔开，无法团聚。当时民间甚至形成了一种禁忌。忌讳什么呢？人们会认为七月初的几天是不适合娶妻嫁女的。牛郎最后没有娶到织女，结局很不吉利，于是人们就把这个故事牵强附会到七月初。

大概到汉代的时候，七月初才被“洗白”，慢慢变成吉祥的日子。传说七月七日那天，西王母要来看望汉武帝，来前还派信使来探看，来传信。信使就是青鸟，所以李商隐有一首诗写“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你们看，在这个传说里出现了一个重要角色，就是小鸟。一男一女相会，得有小鸟来帮忙，于是慢慢形成了一个带有喜剧色彩的故事：牛郎织女总是不能相见，但是每到七月七日，就飞来大群乌鹊，搭起一座鹊桥，他们就能踏着鹊桥越过银河相会了。总之，青鸟也好，乌鹊也好，都是牵线搭桥的。我们现在一提到婚恋介绍之类的业务，都称作“鹊桥”。

以上就是牛郎织女故事的演变过程。一开始大家只是把两颗星辰想象成两个人，对他们进行调侃；接着出现了一个悲剧爱情故事；后来又转化成一个结局圆满的故事。七月七日，也就从一个不吉祥的日子变成了一个美好的日子。前文讲林杰《乞巧》的时候介绍过，七夕其实是祈求愿望实现的良辰吉日。这些愿望里面，当然也包括对爱情的祈求。下面，我们就来看《古诗十九首》里的《迢迢牵牛星》。

“迢迢”，就是遥远的样子。我们现在还在用这个词，“千里迢迢”。牵牛星远在天上，就是“迢迢”；织女星也是远在天上，也是“迢迢”。这首诗一开始就告诉你，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仙境。

故事在仙境，但情感如人间；故事很遥远，但人物很亲切。诗人接着写，“皎皎河汉女”。“皎皎”，《说文解字》说，“皎，月之白也”。可见，这个字是专门形容月光皎洁的。这个女子一定皮肤白净，看上去非常娇媚。“河汉”，当然是银河。它的本义是指两条人间的河，即黄河和汉水，后来用以指天上的银河。银河有时候叫银河、天河，有时候又叫云汉、银汉、天汉，有时候又合称为河汉，总之不是“河”就是“汉”，说明在古人心目中，黄河和汉水非常重要，天上的星河也要用它们的名字来命名。

“河汉女”，就是银河边的织女。她在干什么呢？既然叫织女，当然在织布，“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纤纤”，细长的样子；“素手”，皮肤很白净的手；“擢”，就是摆动。一双纤细、白净、美好的手，在织布机上摆来摆去，“札札弄机杼”。“札札”是织布机的声音，《木兰诗》开头就说“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札札”也就是“唧唧”。“弄”跟“擢”一样，也是摆弄、摆动的意思。“杼”是什么？是织布机上的梭子。有些老电影里还有这样的画面：织布的时候，把梭子不断抛来抛去。现在有个词叫“穿梭”，还有一个成语叫“自出机杼”，都是从织布劳动中提炼出来的词汇。

织布的画面并不美满，而是饱含思念，饱含凄凉的。凄凉到什么程度呢？“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居然都哭了。这里有个美妙的字眼，即“终日不成章”的“章”。我们现在所说的文章，指的是写出来的作品。其实一切有花纹、有纹理的东西都可以叫文章。天上有彩霞，叶子上有脉络，老虎身上有斑纹，都是文章。织出来的布匹当然是有经有纬有纹理的，也是一种文章。

这句“终日不成章”，其实就跟刚才说的《诗经》的那句是一个意思。《诗经》说“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意思是织来织去也织不出美妙的布匹。不过，《诗经》基本上是客观描述，而《迢迢牵牛星》的作者，却要借用织女织布的动作来写她内心的思念。她并不是因为织布技术差而织不成美妙的布匹，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是因为思念而无心织布。她织一织就放下，织一织就走神，甚至织着织着就哭了，泪水如雨水一般零落，哪里能织出纹理美妙的布匹呢？

作者的笔触越往后走，就越往心里写。先是写手，写织布机，然后写织布机织不出好的布匹，为什么呢？原来织女在哭，在思念。怎么思念呢？内心戏出来了：“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织女感慨，清浅的银河水把我和牛郎分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呢？她的意思是，好像相距并不远啊！下一句，她把这个意思又重复说了一遍，即“盈盈一水间”。“盈盈”就是河水清浅的样子。“间”，就是间隔、阻隔。虽然只是一条银河，但我们分居两侧，不能相会，只能隔水相望。

最后，作者写出了一个美妙的神态，即“脉脉不得语”。什么叫“脉脉”？《尔雅》这本书里面记载：“脉，相视也。”相互看的样子，就叫“脉脉”。有人说，这种目光一定是斜着看的。大家想想电影里相爱的人之间是如何对视的，肯定不是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那种风格叫“你瞅啥”，是打架专用的眼神。爱人之间，往往是斜着眼睛看，有点羞涩，有点闪躲，但又舍不得不看。织女一边织布，一边思念银河对岸的牛郎，她的眼神只能是很飘忽、很游移的，时不时瞥一眼，看看对岸的爱人在做什么。但是，她永远说不上话，传递不了信息，也无人可以倾诉，于是只好继续织布，继续流泪，继续思念。

这首诗的字面意思并不难理解。它借着牵牛织女隔着银河的天象，借着牛郎织女两个神仙的故事，来写人间的相思。诗的高妙之处在于：你读完整首诗，没有一句直接写相思，而是非常曲折、非常委婉地表情达意。诗人说“终日不成章”，而没说“相思令人老”；他说“泣涕零如雨”，而没说“相思泪满襟”；他说“河汉清且浅”，没说“相思不能见”；他说“脉脉不得语”，没说“相思不得语”。他始终是借助人物的形态举止以及外界景物去写人物的内心戏，尽管处处不提相思，却又处处都在写相思。

此外，这首诗还有一个值得品赏的艺术特点，就是出现了六个叠词：迢迢、皎皎、纤纤、札札、盈盈、脉脉。叠词一多，你就会觉得读起来舒缓、美妙，很有节奏感。即便你没有演唱它，但依然能感受到语言本身自带的音乐性。汉语是最富有音乐美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