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原文及详细翻译

绝句

唐·杜甫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这首诗题为《绝句》，其实没有题目，就与杜甫另外一首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样，都是用诗歌体裁的名字权且充当题目。这首诗与“两个黄鹂鸣翠柳”相似的地方，就是都用四句诗分别写了四种景物，而且都是两两对偶的关系。比如“两个黄鹂”与“一行白鹭”是对偶的，“窗含西岭”与“门泊东吴”也是对偶的。大家过年的时候家里贴春联，上联和下联也都是对偶的。

什么是对偶？简单点来说，就是找两个相似、相反或相关的事物，放在一起做比较，一个放在上句的某位置，一个放在下句的同样位置，形成彼此呼应的关系。具体来说，大致就是名词对名词，数词对数词，动词形容词对动词形容词，“之乎者也”对“者也之乎”，等等。

我们来看杜甫这首《绝句》是怎么对偶的。“迟日”对“春风”，“江山”对“花草”，“丽”对“香”，“泥”对“沙”，“融”对“暖”，“飞”对“睡”，“燕子”对“鸳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是不是非常工整？这首诗的体裁是五言绝句。一般而言，五言绝句是不需要这么多对偶的。大家想想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没有对偶；王安石《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整首诗都没有对偶。杜甫在这里是给自己“加戏”了。他故意要用精致的对偶，写出一些精致的画面出来。

这首诗写于成都郊区的草堂。杜甫在草堂时期写了很多秀美的小诗。他也不想表达多么沉重沧桑的情感，只想暂时安居在这里，看一看风景、人物，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和朋友的情谊。这些诗我们读起来也会替杜甫感到轻松。

第一句，“迟日江山丽”。“迟日”就是春日。春天的时候，日照时间越来越长，阳光变得充足。《诗经》里面有一首诗《七月》，说“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后来，“春日迟迟”就几乎成为一个成语，描写春天日照充足、白天渐长的时光。“迟日江山丽”，意思就是春天阳光下的江山婀娜多姿。

第二句，“春风花草香”。春天既使我们的视觉得到充分享受，也滋养了我们的嗅觉。欧阳修有一句词叫“草薰风暖摇征辔”，“薰”就是香。春风吹拂大地，其中飘荡着花草的清香。大家在春天不仅要看花，也要闻一闻花，感受一下不同花的不同味道。这是我们与自然之间建立千丝万缕联系的一种很好的接触方式——不仅要看，要闻，也可以轻轻摸一摸，但不要破坏它，不要去摘它。

第三句，“泥融飞燕子”。成都的春天是多雨的。杜甫写过一首《春夜喜雨》，说“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是描写成都的春雨。春雨普降，泥土都变得湿润。“泥融”的“融”，就是形容柔软湿润。这个时候小燕子就会过来衔泥。衔泥干吗呢？去筑巢。小朋友们，你们一定要在春天的时候，去南方的乡村屋檐下走一走，找找看有没有燕子筑的巢。

在世间万物的每种习性中，诗人都能感受到安适与和谐。

我小时候，虽然住的是城里的楼房，但那时的生态环境比现在好，屋檐底下也会飞来小燕子在那筑巢。可爱极了，优美极了。小燕子飞的时候，有滑翔的感觉，“如丝般顺滑”。西方男士在正式场合会穿燕尾服，就是仿照燕子秀美、矫健的身姿来设计的。燕子的尾巴是开衩的，所以燕尾服也拖着一个分叉的衣襟。小燕子身形纤细瘦弱，飞起来非常迅疾、轻盈。杜甫写“泥融飞燕子”，就是写小燕子飞来飞去，衔泥筑巢。

隋朝诗人薛道衡，写过一首诗《昔昔盐》，里面有一句名句，“空梁落燕泥”。那首诗写得比较伤感，说这位女子独守空房，丈夫远去了，出去打仗，出去做官，多年不归。每到春天的时候，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看着房梁上落满了燕泥，却没有心思去打扫，因为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再回到杜甫诗的最后一句，“沙暖睡鸳鸯”。燕子很瘦，因为它总是飞，爱运动。鸳鸯呢？你去动物园看一看，胖乎乎的，圆滚滚的。为什么？它慵懒。但是，慵懒之中自有甜蜜。电视剧《西游记》女儿国那一集，有首插曲叫《女儿情》，第一句是这么唱的，“鸳鸯双栖蝶双飞”，鸳鸯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古人的衣服、被子上，经常绣着鸳鸯的图案，表示家庭和睦、夫妻恩爱。所以说，鸳鸯这种鸟，是懒鸟有懒福。

杜甫是怎么写鸳鸯的呢？他说，春天的时候，水边的沙滩上阳光照耀，暖洋洋的，鸳鸯就靠在一起，甜蜜而慵懒地睡在那儿，真是羡煞旁人！古代很多女子思念丈夫，总会绣鸳鸯，绣着绣着，就恼怒起来了。她们会感慨：凭什么你们鸳鸯总那么晒幸福呢！真是“虐狗”啊！

以上写的两种小鸟，燕子和鸳鸯，一个在勤劳地筑巢，一个在慵懒地歇息，正可谓“万类霜天竞自由”，或者说“万物静观皆自得”。诗人观察万物，各有各的习性。在每种习性中，诗人都能感受到万物的安适与和谐。所以我说杜甫在这个时期写的很多诗，都有轻松惬意的感觉。

这首《绝句》，一共四句话，两两都是对偶的关系，构成了四幅画面。这样一种写作手法，不是杜甫首创。大概在晋朝，就有人写过这样的作品。比如有一首诗叫作《四时咏》，吟咏了四季不同的景色。

第一句“春水满四泽”，说春天时水涨起来了，湖沼里到处是水。第二句“夏云多奇峰”，说夏天时雨多云多，云形成了山峰的样子。也可以理解成，夏天的云环绕着山峰，使山色变化出奇。到秋天呢？第三句“秋月扬明辉”，说秋天的月光非常澄澈、明亮。冬天呢？最后一句是“冬岭秀孤松”，说冬天的雪岭中，有孤松在那里挺立。这四句分别写了四季的景色——春水，夏云，秋月，冬岭。

到了南朝时期，吴均也写过类似的一首诗，也是四句。第一句“山际见来烟”，说山上飘来云雾；第二句“竹中窥落日”，说在竹林中能够看到缝隙里透过来的落日余晖；第三句“鸟向檐上飞”，可能也是写燕子向屋檐飞；第四句“云从窗里出”，描写人和云之间形成一种很美妙的互动，云从窗子里出来，感觉屋子里都是云气缭绕。

唐朝有杜甫这首《绝句》；再到宋朝，王安石也写过类似的一首诗。第一句“日净山如染”，山色就像染过一样；第二句“风暄草欲薰”，春风送暖，花草播香；第三句“梅残数点雪”，春天的梅花只剩数点花瓣；最后一句“麦涨一川云”，麦苗长得很兴盛。四句话也是写了四个画面。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一看杜甫《绝句》。仔细分析一下，杜甫这四句与其他人的那几首相比，还是有点不同的。杜甫的四句，表面看是平行的四幅画，但其实第一句有一种总括的效果。他没有写具体的风景怎么“丽”，他只说“江山丽”。到底怎么好看呢？下面就是分写了。地上的花草怎么样？“花草香”；空中的飞燕怎么样？“泥融飞燕子”；水边的鸳鸯怎么样？“沙暖睡鸳鸯”。所以这四句，杜甫还是做了一点儿小安排，先总后分，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