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

北宋·苏轼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很多课本、课外书、诗词选本里，会把这首诗归为苏轼所作。但事实上苏轼的诗集里并没有这首诗，它很可能是南宋末年的一位诗人写的。

古代有一本很重要的蒙学课本，就是给当时的小学生们读的启蒙读物，叫《千家诗》。古人一提到蒙学经典，就是“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千家诗》。《千家诗》在选诗的时候，往往注重诗本身写得怎么样，适不适合教给小孩，至于到底是谁写的，写于什么时候，编者会比较马虎，读者则更不在意，经常张冠李戴。这首《花影》，《千家诗》选了它，题为苏轼所作，后来大家也就纷纷认同。其实苏轼并没有写这首诗。一个诗人名气太大，就会有各种好诗找上门来。

这首《花影》，本身确实写得很不错，尤其适合小朋友们去学习。因为它描写得非常有神采，观察得非常细致，趣味性又很浓。诗题叫《花影》。我们看到写花的诗太多了，但是直接拿“花影”做题目的并不是很多，可见这首诗的描写角度首先就很有意思。诗人不写花本身，而是写花的影子。

第一句，“重重叠叠上瑶台”。“瑶台”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诗人给自己的生活做了个美化。其实他写的可能就是家门口的一个小台阶。台阶上正好有花影铺在上面，铺得重重叠叠的，说明是花团锦簇的花影映在台阶上。所谓“上瑶台”，有一个动作“上”，就感觉花影像一个小宠物、小猫咪一样，缓缓地爬到台阶上。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花影不是固定的。随着阳光、天气的变化，一天之间的不同时段内，花影的面积、形状是不一样的，浓淡也有区别。所以这个“上”字很有趣，有一种登攀的感觉。随着太阳光影的变化，花影逐渐覆盖了整个台阶，好像是一步一步爬上去一样。

看到花影“上瑶台”，这时诗人就流露出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他看到台阶上有好多影子，觉得有点乱，就喊家里的小仆人或小书童：过来过来，帮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扫掉！这个想法非常天真，甚至有点儿异想天开，可他坚持实践了好几次，“几度呼童扫不开”。估计家童心里会非常诧异：主人你也太奇怪了吧？明明是花影，你还让我去扫！诗人故意这么写，是想写出花影的变幻无穷，让人觉得真有这么一些花枝绿叶叠在台阶上，所以才不断呼唤家童去打扫。他始终怀着一种天真活泼的心态去看花影。

接下来两句，“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刚才我们讲了，从太阳升起到落下，花影的面积、形状、浓淡可能都在不停变化。现在太阳终于落山了，太阳在这个瞬间也变得很顽皮，说我照料你这个花影整整一天了，现在我要回家了，你也跟着我一起走吧！于是就把花影给带走了。也就是说在黄昏的时候，花影就消失、看不见了，这就是“刚被太阳收拾去”。

太阳落下，月亮又升起来了。这可好，太阳是把花影收走了，月亮又把它送回来了，“却教明月送将来”。明月在这里也变成了一个淘气、可爱的形象。月光照在花枝上，投下了新的花影，这时与白天的花影不同了，至少是浓淡方面差距很大，仿佛是花影改头换面，又偷偷溜回来了。

以上四句诗，的确写得非常天真有趣。花影这个淘气鬼，想扫扫不掉，它还慢慢往台阶上爬。爬了一天，到了黄昏的时候，这乱七八糟的影子终于走了，被太阳收拾走了。可不一会儿，顽皮的月亮又把花影送回来了。由此可见，这一整天的天气应该非常好，白天阳光普照，晚上月光皎洁。诗人在如此晴朗的一天内，从白天到晚上，心情也是完全放松的。他并不是对花影的存在感到真正的烦忧，而是拿花影逗趣呢！

回顾诗里的几个动词，真是非常有趣。“上瑶台”的“上”，“呼童”的“呼”，“扫不开”的“扫”，还有“收拾”与“送将”。世界万物，在诗人看来都是活泼有趣的。我们常说细节决定成败，写诗的时候，尤其是描写自然风景的时候，往往是动词决定成败。王安石写“春风又绿江南岸”改了好多字，如“到”“满”“入”等，都觉得不好，最后选定了“绿”字。这首诗的作者也是精心打造了几个动词，把花影和周围的所有事物都给写活了。

关于影子，我们再多说一些诗句。写花、写树的诗很多，写花影、树影的并不多。有些诗人、词人就专注于写影子，反倒能写出一些特别的神韵。宋代有一位词人张先，他写了好多影子。据统计，他的词里面出现了二十九个写影子的好句子。比如“云破月来花弄影”，“破”就是散开。为什么云会破？风吹拂导致的。风把云吹走了，把月亮吹出来了，然后花的影子也就显现出来了，即“云破月来花弄影”。是不是跟刚才那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比如，“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隔壁邻居家的秋千，被明月斜着照过来，正好把影子投到我们家的庭院里来了。你说这明月多么调皮，隔着墙还把秋千的影子送过来。

花影就像一只小猫咪，缓缓爬到台阶上，迟迟不肯离去。

另外还有“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写庭院里的月色非常明亮，这时候飘过来一些杨花，也就是柳絮，因为柳絮是很轻盈地飘过来的，又很微小，所以来不及投下影子就被吹走了，即“过无影”。你看，他既可以借用影子来写事物本身，还可以抓住特殊的“无影”时刻来描写事物特点。柳絮那种飘忽不定的性质、状态，用“过无影”来形容，岂不是极为贴切？

张先太爱写影子了，于是很多人就开始专门评价这些写影子的句子，有人喜欢这三句，有人喜欢那三句。我们知道有个“太极张三丰”，张先最后就得了个外号叫“张三影”。这名儿，是不是还挺神秘、挺梦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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